宁安华放下梳子,在他身后坐好。林如海迟疑地看着她。宁安华懂了,笑问:“表哥想答应?”“当日荣国公还在时,我与贾存周甚是投契,常于闲暇时一处谈诗论文。他不比贾恩侯,为人甚是厚道谦恭,对、对……”林如海斟酌着词句,“对其妹妹也是真心疼护。”林如海说得不算顺畅,还有许多未尽之语,宁安华却能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从直白的利益上说,贾氏一门双国公府,内里虽然逐渐不堪,对外余威却仍在。别说贾代善当日在时,就算是如今,两代荣国公的门生故旧在军中朝中也不知凡几。就像有人对林家下手,宁安华没有怀疑贾家一样。在林如海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贾家不会想彻底与林家翻脸。同理,林家也没必要非把贾家树成敌人。从情分上说,贾代善和贾母夫妇当年得了他这样一个门第、人品、才貌、家私都无可挑剔的快婿,想必待他比亲儿子也差不多了。林如海的母亲在他进学之后就去世了,他与贾敏成婚后不久,他的父亲也撒手人寰。在之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贾敏、贾家和林旭、宁父一样,都是他唯有的亲人。区别只在于,林旭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是单纯的、不掺杂质的姑侄情分,而他与贾家的交往,在真情之外,难免夹杂着几分相互利用。他是一个重情的人。所以,在贾敏和贾家先后逼迫、算计、意图压服她的时候,他的愤怒是真心的。如今,贾敏已经去世将近两年,她生前有再多不好,也会随着时间淡化。何况,用这个时代的眼光看,她几乎是一位完美的女性:大方贤淑,深明礼义,才貌双全。如果贾敏没有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用病重逼迫她做续弦,她也会真心怀念这位“表嫂”的。而且,贾敏逼迫她,是为了林黛玉。贾母算计她,是为了林黛玉和贾敏。更何况,在长达一年九个月的博弈中,贾母最终还是服软退让了。去年,送林黛玉入京之前,林如海对贾琏的种种为难,都可以说是为了教导他。可林黛玉去了,林如海又重聘娶她,已经是对贾母的回击,是对贾家表态疏远。现在,贾家算是主动把两家的关系降到了亲密些的世交的程度。不论是于情还是于理,拒绝亡妻的母亲提出的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都会显得有些过分冷漠了。宁安华略猜了一会林如海的想法,心内又将自己的得失计算完毕,虽看林如海似乎还有许多话没说,她也懒得听了,便笑道:“表哥,我听表嫂说过,她在闺中时,与贾员外郎极好。如今你也这么说,想来他必是端方清正之人了。我也知道表哥的难处。只是,我有几句丑话,不大好听,一定要说在前面。”听到她的称呼,林如海心中生出一股惶然。他不安道:“妹妹请讲。”宁安华笑道:“我记得表嫂说过,史老太君是极疼贾宝玉的,他才又八九岁,还有贾兰,似乎比青儿还小,不过才三四岁罢了。我不知史老太君怎么忽然变了,舍得送他们来,我只知道,这样年纪的孩子,若教养得好就罢了,若性子皮些,或是身子弱些,旁人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林如海忙要说话,宁安华不让他说,仍是笑道:“表哥也知我身份尴尬,若他们来了,我只怕不便管。若比安硕差了什么,不是待客之道,也怕他们觉得委屈。若比安硕还多了些,他们一个是世侄,一个是侄孙,又委屈了安硕。表哥知道我护短的,所以我竟要全丢给表哥cao心了。不但他们我不管,连他们带来的小厮、nai娘、丫鬟,我也一概不管。如此就算有事,不至于牵扯到什么原配、续弦的,大家面上也好看。”怔了半日,林如海握紧她的手:“妹妹,我本来没打算让这事烦你的心。只是……”宁安华把手抽出来,给他梳上发髻,笑道:“我知道,家里要来客人,纵不归我管,表哥先告诉我一句,是表哥尊重我。我方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我‘惊弓之鸟’,‘杯弓蛇影’,没事也当成有事,表哥就当我是说胡话了罢。”林如海沉默下来。她给他插上一根青玉簪,把鬓角抿平,戴上巾帽,笑问:“表哥,咱们出去吧?陈大夫也快来了。我还有两件事,等陈大夫走了再说。”林如海起身,一只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让她看着他:“妹妹,我也有话,是现在就想说。”宁安华不太懂他。她已经让他在“姑姑的女儿”和“前妻的母亲”中找到平衡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要的只是有事牵连不到她,难道这他都不想答应?宁安华叹了一声:“表哥,怒时不言,急躁不言。你已经到家了,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好不好?要过年了,就让陈大夫早些诊完了家去罢。”林如海慢慢松开了她的肩膀和腰,却又握起她的手。他手上Yin气缭绕的,宁安华只好暂时切断了“胎气”附近的异能流动,又在被握住的手上厚厚裹住一层异能,随他握着扶着出了卧房。她忽然发现他腹部的Yin气似乎与别处不同。但此刻,她既无心,也没有时间探查了。虽然还有一刻钟才到林如海说的一个时辰,陈大夫却已经到了。这是扬州城中最专Jing妇产科的大夫。他先问过宁安华的饮食起居,又将她的两只手都诊了有小半刻,才满面笑容地起身:“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夫人已经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林如海吐出一口长气,又忙将陈大夫请至一边,细问:“不知内子的身体如何,怀相如何,胎儿是否会有损母体?内子日常起居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是不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