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又将婚事拖到八月才办,她早就不该疑心了。去年她也不该让琏儿和凤丫头过去,白白伤了两家的情分。可若不是他们亲口告诉她,她也不会信了。贾母艰难地伸出手,抚着林黛玉眼下的红肿,笑道:“昨儿吓着你了罢?”林黛玉落泪道:“不单是我,姊妹们和宝二哥都……”她问:“究竟是因为什么,害您病得这样?”贾母笑道:“人老了,总有几件难对人说的事,都过去了。你小孩儿家不用管这些。”林黛玉拉着贾母的手,哽咽着说:“方才我见宝二哥也来了。老太太要不要也见见姊妹们?我安了心,也让姊妹们安心些。”贾母笑道:“说到宝玉,倒让我想起一件事。玉儿,你宁太太家里有一位小舅舅,是不是?从小跟着你父亲读书的,只比宝玉大四岁。”林黛玉垂下了正在拭泪的另一只手。她低了头,抿唇道:“太太管家甚严,我一向只和小姨在一处,不大见小舅舅。就是从前在学里,也不过各念各的书。”贾母闻言,不由心中大叹。玉儿是在替林家和宁家防着贾家。敏儿说,宁家丫头和玉儿有如母女。若不是这样,玉儿也不会看宁家比贾家还重了。她笑问:“你琏二哥说,你宁家舅舅在读书上极有天分,与你珠大哥当日差不多,你觉得他这话可实不实?”林黛玉道:“珠大哥十四岁就进了学,小舅舅才十二岁,未曾下过场,我也说不准将来怎么样。”外孙女聪明灵透,虽还不知这“宁安硕”的脾气性格到底怎么样,贾母也不想再多绕圈子,伤外孙女的心了。她便笑道:“是我昨夜想到了你外祖父。我这些儿子孙子里,只有宝玉一个像你外祖父的,偏他天生这么一种古怪的脾气,又不好读书,因我宝爱他,你二舅舅、二舅母没了你珠大哥,也不好管他,纵得他成日胡闹,都这么大了,竟还没正经上过学。”林黛玉早料到有这话,此时便只管听着。贾母笑问:“我想着,咱们家这些亲戚里,只有你父亲最为才高,是探花出身,他又教出来了好学生。宝玉虽会胡闹,在他姑父面前,想来也只有听话的份儿。再有一个年岁差不多,又更出息的叔叔比着,他就更知道好歹了。他出去几年,长些见识,说不定也就把那些毛病儿都改了。我有心想把宝玉送去给你父亲教导,又怕给你宁太太添麻烦。”她握住林黛玉的手:“我知道,你和你宁太太极好,少不得请你给你宁太太写封信,先问了她那里方便不方便,才好打发宝玉过去。若我直接问你父亲,倒似逼迫似的。”林黛玉来不及深想,只觉得这事不能是她去问太太,便起身道:“老太太虽然尊重我太太,可太太已经和父亲成婚,如今是一家人了,自然是人家说的‘夫唱妇相随’,若只问太太,不问我父亲,我觉得倒更不好。不如我还是我给父亲写信问罢?”这样就算家里不想让宝玉去,也是爹爹不想,不关太太的事。爹爹和太太成婚不易,何必为了这些事让家里不安宁。贾母忍不住叹了一声,才道:“也好。”看林黛玉站在地上,是坐也不敢坐,哭也不敢哭了,贾母又心疼,忙让鸳鸯把她拉回来,笑道:“你只管先写着信,倒不急着送去,我看你二舅母也未必能舍得宝玉呢。”林黛玉满心愧疚,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忍住抽泣说:“我……我见兰儿也大了,大嫂子教他的书,他竟都记得,不若也一起问了罢?”若爹爹和太太愿意贾家的人去,想来也不多兰儿一个。若不愿意,问的人多,爹爹和太太也好相拒。贾母一晃神:“珠儿都走了三四年了……”这时,外面贾琏请示:“老太太,您已经醒了有一刻了,还是请王太医来给您诊脉罢。”林黛玉忙道:“都是我耽误了。”贾母笑道:“是我留你说话,并不是你耽误我。好了,你去罢。鸳鸯,送你林姑娘出去了,再让太医来。”老太太已醒,太医诊断只要好生将养几个月便无事了,贾家众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总是欢天喜地,要一个个排了班,给老太太侍疾。贾母却不令这些儿孙们服侍,让他们各自回去,只照常每天来请安就是。连贾宝玉和孙女们,她都撵去学堂上学,不许贾宝玉再借口逃学了。老太太病还没好,贾宝玉不敢不听,只好每天去学堂点卯应付了事。左右先生也不敢管他。贾赦、贾政等虽还记得是赖大媳妇见了老太太,老太太才有这一病,怎奈老太太不许他们查,也不许问,他们也只得算了。但私下里,有不少人都打听着了,老太太病的那一日,赖大的女婿才从南边回来。贾家的祖籍金陵在南边,还有一门亲家林家现下在扬州,不知这两处地方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贾赦只图书画酒色,奢靡高乐不了。邢夫人早对贾母不满,手里没权没人,吝惜银钱,也懒得管。贾政不擅俗物。王夫人有心打探清楚,偏偏才无比清楚地知道二房离不得贾母,不愿对赖家动手,怕得罪了贾母,只得罢了。贾珍虽是族长,却已隔了房,近日又忙着给贾蓉娶妻,也无心管。尤氏是续弦,不好管,更怕管了有事。贾琏虽也猜着了,到底没有实证,又有一个平儿吊着他,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得去得罪老太太做什么,便也不管。李纨更是连管这个的心思都没起过。因此不过两三日的功夫,竟已无人在意这事了。
王熙凤虽深知其情,也只当不知道。唯有林黛玉一个,一时深觉外祖母此病有她的一份,一时又觉得是外祖母先对林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