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情感真挚,倒是叫顾九不由地怀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了。顾九和沈时砚对视一眼,看样子暂时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待沈时砚把碎瓷片放回李河手中的木匣里时,顾九余光浅浅掠过地面,那片斑驳错落的石蜡滴极其醒目。“你燃蜡烛,放在地上?”顾九好奇道。李河正要关上木匣的手一顿,低眉弯腰:“小人在夜里眼神不太好,有时候掉了东西,需要贴在地面上找,所以会先把蜡烛放在地上。”顾九却抓住了前半句:“你既是在夜间看不清东西,为何如此笃定昨夜你没在东侧门见过王常景和李氏?”李河似有无奈道:“小人眼神再不济,也不至于会看不见两个大活人。”顾九一噎。也有道理。离开张家村后,顾九回头望了一眼李河的住处,提议道:“王爷,既然现在没有头绪,不如我们从那批瓷土下手?”王常景和邵贾的争执是因瓷土一事,邵贾不远千里前往江南西路也是因瓷土一事,或许这就是个突破口。三人来到修内司,楚安连同流衡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见他们来,楚安连忙跑过去道:“都查了,修内司无一人染病,其中有些人的家眷生病,也都是之前便患的旧疾。汴京城内的百姓,现在还在排查中,不过我觉得应该无人染上。”和邵贾接触最密切的两处地方都安然无恙,更不要说整座偌大的汴京城了。高方清道:“有无可能是误判?邵贾压根没患上痨症。”楚安现在看见他就来气,于是将今日仵作验尸时发现的异样说了遍,然后怼道:“正常人谁肺上烂几个洞。”高方清也不气,眯了眯眼,浑身上下透露着“不与你计较”的懒散劲儿。顾九垂下眼,凝思片刻道:“我以前听我外祖父说过,并非所有痨症都有可传人,也许邵副使得的恰好是这不会传染人的一种罢。”沈时砚找来张监督,让他领着前去查看年初那批瓷土,四人中除了沈时砚对这些略知一二,其余三人,皆是一窍不通。张监督说,当初邵副使怀疑瓷土有问题时,便来来回回查了好几次,都没找出异常。“不过这么多瓷土,”张监督道,“谁也不能保证和确定里面有无掺些别的杂质。”沈时砚捻起一点瓷土,用指腹摩擦,问道:“京城即可开掘瓷土,为何要去南方购置?”“南方那边去年烧制出了一种影青釉,青白交融,莹润如玉,皇宫里的贵人们很喜欢。咱们北方窑口没出过这种瓷器,所以年初时王总领才决定南下,想看看那边的瓷土和工艺。”沈时砚道:“邵副使之前所说那些成色不对的瓷器呢?可送进了宫?”“邵副使说它们有问题后,便都单独放着呢。”张监督带几人来到堆放那批残瓷的地方,却没想到本应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瓷器,全都不翼而飞。张监督眼前一黑,脑门冒汗,慌忙叫来人询问,但无一人知晓这些东西是何时不见的。“王爷,下官、下官失职。”张监督赶忙请罪。现场处理的很干净,连一块碎瓷也未曾留下。沈时砚神情淡然:“无人看守?”“本以为都是些、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便也没让人专门守着”张监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硬是连呼吸也不敢大声。顾九挠了挠眉梢,对这些当官的简直槽多无口。阁楼走水,巡兵未察一事已是失职,眼下又出了这事,修内司众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沈时砚阔步离开,淡雅白袍迎风扬起一角,长身如雪松。“去找来王常景的账目。”顾九正要跟上去,高方清忽然凑了过来,望着沈时砚远去的背影悠悠道:“瞧瞧,咱们这位宁王殿下的脾气不太好。”楚安已经往前走了几步,闻言,又立马往后退,刚要反唇相讥,却见顾九不太友善地斜高方清一眼,唇瓣无声地张了张。楚安眼睛一亮,读出来了。顾娘子说,有病。堂内,沈时砚坐在条案左侧,翻阅账目,找到那批瓷土所在地:江南东路柳家湾。“邵副使半月前去柳家湾时,可有人陪同?”张监督小心翼翼道:“这事起初邵副使是瞒着众人的,只知道修内司无人陪同,至于有无其他人下官就不清楚了。”沈时砚命流衡回府衙带来王常景来修内司问话。“你何时发现邵副使在查瓷土一事?”“二月初,”王常景道,“那会儿邵副使正准备要去柳家湾,李河要陪他一起,被他拒绝了。当时下官刚从李氏那回来,碰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后来的事,便是之前下官所言。”吃了酒,起了争执,差点动手。“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应该是五六日前。”顾九沉思。这样说的话,结合药铺郎中所言,邵副使从柳家村回来时染了风寒,回来后无意过渡给邵母,结果邵母喝了药痊愈,而邵副使本人却不见好转。
可饶是邵副使确实得了痨症,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仅仅喝了不足十日的药材,为何就对自己的病情起了疑心?严重了?也不应该。若是病情加重,邵副使应该不会与徐氏同塌而眠。沈时砚继续问道:“邵副使回来之后,他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或是问了些有关瓷土的事情?”王常景正要摇头,忽然顿了下,道:“对了,他回来后命人把堆放那些残瓷的地方锁了起来,不过阁楼走火后,巡兵和官差搜捕异常时,又打开了,便没再上锁。”沈时砚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色,摆摆手,让修内司众人退下,把王常景留了下来。“本王若再让你去趟柳家湾,你可愿意?”王常景愣了几秒,而后忙不迭地点头。沈时砚淡淡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