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桐抬眸，正对上傅煜的眼睛，像是这深浓的夜色，令她心底微微一跳。十指不自觉地蜷缩，她深吸了口气，道：「旁的说了都是虚妄，我只说两件。其一，请夫君想想，倘若澜音出阁，落入我初到此地的处境，该当如何？其二——」她顿了下，见傅煜幷无不豫，才道：「先前秦二公子的事，夫君想必记得？」
傅煜走在前面，余光却留意着她，见她盲人过河般谨慎，暗自摇头。
隻不知，他这回登门是想做什么。
「祖母确实言语过激，那两个丫鬟也都重惩过了。」傅煜知道自家祖母的性子，心平气和时尚且杜攸桐颇多苛责，盛怒之下会如何说话，他隐约能够猜到。
攸桐咬了咬唇，见傅煜不似说笑，正色道：「夫君今晚过来，便是为此么？」
她一直清醒记得。
攸桐自笑了笑，话锋一转，道：「那日我跟秦公子在雅间说话，是因为今日涮肉时的百叶肚。这东西娇贵得很，若非厨师有心，做不出好味道，他认识一位厨娘，曾拿百叶肚做过菜，才说了几句。不瞒夫君，我很想将那位厨娘寻来，做我的帮手，此事须请秦公子帮忙。」
出了南楼，走上斜坡，望云楼黑睽睽地矗立在夜色里，飞檐翘角。这儿不住人，晚间也不掌灯，黑黢黢的夜色里，登楼时，脚下的木质臺阶不太分明。攸桐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空崴脚，瞅着傅煜不注意，偷偷扶着墻走了两步。
「你想听？」
……
傅煜闻言微怔，想不起那日在寿安堂的事还有何不妥。
「不想！」攸桐赶紧摆手。
「若是我想做一份百叶肚给他，与他面谈此事，夫君介意吗？」
「记得。」
「嗯。」傅煜声音不高，「告诉我原因。」
这事是指哪桩，攸桐心知肚明。
攸桐颔首，「平生就这么点嗜好，寻常留意着，积少成多。让将军见笑了。」
攸桐想着那娇憨小姑子，声音忍不住带点笑意。
「那日我与他同在雅间，幷无失礼之处，却平白招来许多责駡。」攸桐想着那日傅老夫人的神情，心里仍拧着疙瘩，「当时怕夫君为难，我不曾多言，但老夫人的斥责，我却记得清楚。所谓瓜田李下，避嫌谨慎，不过是要我束住双脚、安分留在内宅，最好别出府门半步。」
时下风气不算严苛，但高门贵户之中，规矩却也不少。譬如沈氏，若傅德明不在，有事须与外男商议，多是设屏风隔开，召来外头的管事，由管事代为传话转达。
「挺好。」傅煜神情倒有点赞许，将纸笺搁回去，「不打算沐浴？」
他的眼底浮起些歉然，抬手握住她肩膀。
她迟疑了下，才想开口，傅煜却能看穿她心思似的，抢先道：「陪我走走。」说着，便先踱步出门。
凭着兴趣张罗美食，夫妻融洽、姐弟和睦，其乐融融。
她顿了下，微微垂眸。
傅煜楞住，隐约明白她言下之意。
攸桐跟随在后，临出门前，又叫春草取两人的披风出来，免得吹风着凉。
「不着急。」攸桐摇头，打量着傅煜的神色。那晚在客栈，他主动示好，她婉言拒绝，当时是情势特殊迫于无奈，事后想来，毕竟是拂逆了他的脸面，也难怪他怫然离去，途中也没再摆出亲近姿态甚至回府后，连着数日不见人影。
先前两次提及和离，他都拂袖离去，这回主动提起，显然是认真的。
「这好办，我派人去问就是。」
「兴趣相投，当然处得来。我也喜欢她，率真可爱。」
何尝没想过这事呢？嫁入傅家后，傅澜音是头一个肯摒弃偏见亲近她的，还数次帮着搬救兵，提醒她留意沈月仪，真要割舍，幷不容易。舍此之外，傅昭、傅德清，她也都不错。今晚围着火锅涮肉时，不止傅家父子高兴，她也觉得欢喜而满足。甚至在傅煜为她添菜、傅昭姐弟打趣时，觉得这或许是她所渴求的——
攸桐没动，任由他掌心的热意透过衣衫传过来，轻声道：「夫君觉得，我介意的仅仅是祖母的斥责吗？」
傅煜就这样，每回被她触怒都是不悦离去，缓几日才肯讲道理。
傅煜唇角动了动，凭栏站着，衣袍猎猎，等晚风将脑袋吹得清醒了，才道：「今晚吃涮肉，父亲很高兴，昭儿和澜音也是——自从母亲过世后，倒很少这样热闹了。」他偏头，看着攸桐的侧脸，「澜音很喜欢你，看得出来。」
随后顿住脚步，将手臂递给她。
傅煜瞥她，「你先前说的事，倘若她知道，怕是会伤心。」
攸桐瞧了一眼，知道被他看穿，索性豁出脸皮，乖觉地扶着。等到了顶上，瞧着远近漆黑，没多少景致，不由打趣道：「将军带我来这里，难道是想讲鬼故事？」
如今他既然登门，还拿着她最爱的糕点，将傅德清请来给南楼撑场子，也算一番心意。
但这温馨之外，却有重重枷锁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