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之事着实奇妙,有些人不过泛泛之交,但缘分未尽,千回百转也能相聚。
墓陵靠海,她们就近在海边的一处长椅坐下。椿城有着蔚蓝的海,水平线与天空融合在一起,腥咸的海风让唐韵文几乎反胃,她上一次坐在海边一下午,脸皮火辣辣地疼。
周和云看了她一眼,率先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但有时候就是不能尽如人意。
周和云望着远处,目光散漫,是啊,这世上的事哪有称心如意的。余欢那样的一个人,如今也只是一抔黄土。
唐韵文心中一紧,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我以前很真的讨厌余欢, 周和云不顾唐韵文惊诧的神情缓缓说道,是真的,好烦啊。
我从没见过她这种人,热情得像是, 她斜着头手指一圈一圈缠着发丝,略微思量一下,说:像是夏季烈日里炙热又粘稠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逃不脱,躲不掉。我明明都不认识她,她还非要跟在我的身后叫我姐姐。
周和云说及此轻笑一声,呵,姐姐。我根本不想承认我们是姐妹。看到她,就会让我想起那个跟我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那个米虫,无休止地吸着我们一家人的血,那个害得我妈没日没夜地Cao劳落下病根的男人。我好恨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妈就不会过得如此辛苦,我也不会活得那么敏感自卑,明明我们已经那么努力地生活着了,却还是因为他而活得那么艰难。
余欢,我和她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可却有着不一样的际遇。她一直都很幸运,小时候,那个男人还有钱,对她也还不错,她妈妈又早早地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离婚时也很体面,后来又遇到了一位人品贵重的有钱继父,对她视如己出。
可我呢?那个男人出狱后就一直来纠缠我们,我外婆被他气得心梗突发猝死,我妈被他逼得四处躲避,生活困苦。我也要因为他在学校里被人耻笑,抬不起头,就连老师都在我背后说三道四,即使我已经,已经很努力地去学习去考第一,也照样过得那么的耻辱。
周和云声音哽咽,早已泪流满面,她这辈子第一次对人坦露心迹,恨不得把心里这么多年的怨恨不甘通通发泄出来,唐韵文递给她一包纸巾,她知道周和云曾经过得不易,可当她身临其境般地听到这一切,也还是很为她惋惜心痛,她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安慰,但很清楚周和云此时需要的是倾听者。
周和云的声音略微颤抖,缓缓说道:我还记得,刚来椿城第一次遇见余欢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比现在冷很多。我妈找不到工作,只能出来摆摊,一到晚上,风冷得刺骨。我写完作业就会出来给我妈打下手。余欢就这样出现了,在我家的烧烤摊前,她点了好多烧烤打包,我妈没有认出她,以为难得来一场好生意,高兴得给她少了零头,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难堪过,我甚至埋怨我妈为什么要出来摆摊。
其实,余欢认出我比我认出她要更早,可我不记得了,她也从未说过,她只是常常走到我家的烧烤摊前点好多东西然后打包带走。我跟我妈说了她的身份那天,我妈沉默了许久,大冬天的,她握着我的手是那么冰,她说,我们以后不摆摊了,她说她要去找个正经工作。我很后悔,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我为了一点点自尊心自私地逼我妈放弃摆摊,因为我知道,她会为了我妥协的。
没过两天,我妈回来高兴地跟我说面试的一家酒店聘用了她,工资很不错,后来我才知道,那家酒店是余欢继父名下的产业,呵,真是可笑,我们求之不易的安稳,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可以随便施舍的东西。
唐韵文难得打断她说:不是施舍,余欢从未这样想过,她是真心想帮你们。
真心?周和云叹了口气,或许吧,这其中是有几分真心,更多的是同情是可怜罢了。我更加不想面对她,在她面前的每分每秒,我的尊严都不值一提,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我们家暂时的安稳都是因为她出于恻隐之心的怜悯。
她根本没有一点眼力见,我对她的不耐烦都写在脸上了,她还能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亲热地叫着姐姐。知道我不待见她,又借着学习的原因拉着我给她讲题然后请我吃饭,她那么笨,连最基本的三角函数都听不明白,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笨的人,别人觉得她可爱,实际上她笨得连自己的小心思都藏不住。那时学校了举行书法大赛,写字好的学生都可以投稿,老师说我的字写得很好,可以投一篇钢笔字或许能拿奖,她不知道,我用的笔都是最买的便宜的笔芯替换,十几块钱的一只钢笔对我而言都是奢侈。我不清楚她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又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生日,总之,她就是会给人惊喜的,借着生日送了好贵重的一只钢笔,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那么久以来的嫉妒,自尊心泛滥地爆发,我暗自下了决心,决定去做一件大胆的事,即使这件事可能让我万劫不复。
周和云说罢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愧疚,唐韵文心中隐隐不安,她似乎觉得这一切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