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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焕冬绷紧了脑中的弦,才没让泪水夺眶而出。
情绪上的突然激动反而会让人茫然,他不知所措地捏着手中的纸杯,直到它变得奇形怪状。
裴可见他低着头沉默下来,就拿起了啤酒瓶,刚要倒酒,就发现纸杯已经被他捏至破裂,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秦焕冬这才反应过来,迟钝地看了一眼杯子,下意识地想往背后藏。
裴可轻笑了一声,却没有揭穿他,只是叫来老板帮他重新要了一个纸杯。
她还是体贴的。
一如既往地体贴。
秦焕冬就着新纸杯又喝了一杯。大抵是受到了裴可的鼓励,他也想试着放过自己,就破罐子破摔,语速也不自觉加快:
我不记得你知不知道我家的情况很早就不好了。我爸是在我大三那年出事的14年的时候。
被查办了,坐牢了,资产也冻结了家里一落千丈。
我妈那个时候就抑郁了我也是个混蛋,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觉得全世界谁都欠我,所以谁都恨。
那个时候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活本来工作应该也是我爸安排的,突然,一夜之间,没有谁能靠了想来想去,只能靠自己。
他苦笑着摇摇头:我那么不靠谱的人,怎么靠得住?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重重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办法只能熬。什么地方都要花钱,又没钱,就要赚钱,硬着头皮出去找工作。
刚开始,脾气还硬,稍微有点不顺心的地方,就想发脾气,掼面孔*
后来就不了,只能老老实实低头当灰孙子。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工作也算定下来了毕业典礼当天就接到我妈电话,说我爸查出胃癌三期,保外就医了。
然后就是新一轮的漫长噩梦。
手术,化疗之前说过了。这还都是我妈一直在没日没夜地陪护
到最后几个月,我妈也撑不住了。然后我爸被抓进去之后,亲戚朋友几乎都不来往了没人了,我就自己顶上,每天医院、公司两头跑,家都不怎么回
他最后癌细胞扩散到骨头里了,每天都在喊难受,医生也没有开止痛针,就最后开了点止痛药。
他吃了止痛药的那晚,是睡得最安稳的,然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就对后面的实习医生说:呼吸已经很弱了,家属也都接受了,走吧。他们都看惯了。
然后我就看着那个仪器,呼吸线、血压线、心跳线
他一层一层地比划着。
呼吸线是最先平的然后是血压线心跳就一直在减弱但很久都没停
最后心跳线也平了,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以为自己说这些的时候情绪会很激动,但是没有,他的情绪出乎自己意料地平静,恐怕要比最后那一刻的心跳线还要平一些。
反倒是后来说起些往事的时候,喉间的哭腔会挤破他的克制,断断续续地往外冲:
人到最后的时候,回忆大概真的是会变多的
他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就爱讲以前的事讲他当年是怎么上山下乡的讲怎么把我妈从云南带到上海的讲他改革开放后是怎么下东洋又是怎么回来的讲我哥是怎么死的,我又是怎么生的。
他是在我出生后发迹的一直对我很大方,但自己过得挺节约的,说他们这一辈的人节约惯了。
大概是有我哥的先例在,我全家都还蛮宠我的。他也宠,但老是要忙应酬,小时候陪得多点,长大后就不怎么管了,就塞钱。
小时候是真的开心啊去野生动物园也开心,去世纪公园也开心,出去旅游也开心就算只是在院子里玩都开心。
后来想想,只要一家人都还在一起就很开心。
他说到这里突然哽咽出声,倒吓了自己一跳,连忙抿紧嘴唇,不再往下说了。
沉默了很久,他才疲倦地笑了笑,目不转睛地盯住别处喃喃着念叨:现在就是很容易会想起以前的事,一想起来就会很难过。
他对我真的挺好的。以前,我明明有很多事情怨他的但现在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只记得他对我很好他难过地笑了起来,越好就越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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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焕冬就这么将几年来的琐碎心绪,闷着头絮絮叨叨地往外倒。直到他说得口干舌燥,才想起自己有一会儿没喝酒了,便伸手去抓啤酒瓶
就猝不及防地抓到了裴可的手。
他怔了怔,明显察觉到裴可僵硬了一下,却没有甩开他。
反倒是他先回了神,触电般地缩回手,低低地道了声歉:不好意思。
他一直记得裴可不喜欢别人碰她,高中时他曾经有过一次无意的触碰,当场就看到她跟自己翻了脸。
然而这一次,她只是说了一句没事,随后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有那么点在为他鼓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