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从小就占尽了京都的风光,帝师门徒,少年权臣——而自己,过去没人提及赞赏他这个皇太孙,现在没人提及赞许他这个皇太子。
但他面上并不表现,一如既往地朝褚匪微一颔首,回了一笑,俨然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
褚匪懒得回应季煊陪他做戏,而是轻轻打了个哈欠,垂下眸去。
季煊拿玉镇圭的手用力,指骨瞬间泛白。
总有一天,他要将褚匪这样的硬骨头踩在脚下。
春祭大典顺利完成,按礼制本来还要去高阁阅兵,但平崇帝一开始就没交代,户部便识趣地取消了这一步,改由兵部清点出册子直接送去暖阁。
与此同时,开年的大朝会也被推迟,亟待解决的一干要事被压在暖阁皇案上,奏江南水师和京昌运河一事的折子堆成小山,来朝的边国使者也被迫滞留在驿站。
“你们要亲自去湘源城?”
暖阁中,平崇帝靠在榻上,面前跪着褚匪和赵凉越。
“为何要亲自去?京都如今局势微妙,你们选择开春离京,可不是好时候。”
平崇帝看着二人,还在明知故问,做最后的挣扎。
褚匪朝平崇帝一拱手,不卑不亢道:“西南都护府不禁事关西南安危,更事关大许安危,牵连甚广。”
平崇帝却是笑问:“你最想去湘源城办的事,怕是与西南都护府无关,而是为了个人恩怨吧?何必将江山社稷的安危扯出来,如果你要天下安稳,过去太久的事就不该再被翻出来,只会引起动荡。”
褚匪知道,在平崇帝心里,那件谋逆旧案所涉及的一干臣子将士,他们清白与否并不重要,他也不在乎,他只是想用这件旧案牢牢将自己掌握在手中,且根本不会兑现当年的承诺。
褚匪心里冷笑一声,回道:“若是真的只为一己之私,臣去年便可出发去湘源城。”
只一瞬间,平崇帝和褚匪之间变得剑拔弩张。
最后,平崇帝取过帕子猛地咳嗽,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褚匪。
门外的丁缪闻声带人进来,被平崇帝扔出一个砚台砸了回去。
褚匪和赵凉越都没有上前扶平崇帝的打算,就静候在前,看着平崇帝咳嗽不止,抖得像筛糠。
待平崇帝停止咳嗽,赵凉越平平开口道:“皇上,夜渊很可能在湘源城有一处据点,若是屠原成功从大许内部里应外合,到时候江山危矣,皇上亦危矣。”
“赵凉越,你好大的胆子!”
平崇帝怒吼一声,随即又猛咳几声,道:“当真以为朕动不了你们是吗?”
“至少现在不能。”
褚匪的语气很冷,因为他对眼前的帝王,少年时或许有过幻想,但漫长而煎熬的十三年里,他早已经看透他的自私自利和凉薄无情。
他和季煊不同,他根本不在意权力与地位,他不需要对这样的帝王曲意奉承。
如果能保住大许,能保住万千百姓,做个乱臣贼子又何妨?
“好,好的很!”
平崇帝撑着身子起来,趔趄地走到皇案前,取了朱笔在两人奏折上批了准,然后将朱笔扔进一旁的香炉中,跌坐回龙椅上。
褚匪上前将折子拿起,然后和赵凉越朝平崇帝拱手行礼告退。
两人刚踏出门槛,身后就传来摔东西的声响。
丁缪看向褚匪,褚匪过去拍了拍丁缪的手,道:“皇上身子骨不好,就多劳烦公公了。”
“褚尚书放心。”丁缪朝褚匪躬身颔首,将褚匪塞给自己的纸笺悄无声息地收进袖中,带着内侍往暖阁内去。
天已经黑下来。
两人一路出了午门,又往城南走,京墨在前面隔着一段距离提灯,柚白则抱着他的宝贝重剑隐在暗中。
赵凉越问:“师兄,丁缪是你何时结识的?”
“果然,还是逃不过溪鳞这双明察秋毫的慧眼啊。”褚匪道,“丁缪曾经是德妃娘娘宫中的老人。”
赵凉越这便懂了,他知道德妃娘娘对于褚匪来说,也是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两人相对无言,又走过了一条街,褚匪慢下步子,抬头看向空中那轮即将要满的月,道:“先帝在时,德妃娘娘还是东宫太子妃身边的女官。”
褚匪回忆道:“我们当时做皇太孙陪读的孩子,包括刑朔在内,都被太子妃和德妃娘娘照看过。”
“她自小就跟着先皇后,一样的菩萨心肠,一样的玲珑心思,当年太子妃身故后,他本可以出宫,逃离那个吃人的地方,但是她为了季煊留下来了,成了彼时太子侍妾中的一个,好不容易才登上德妃的位置。”
褚匪说到这里,顿了下,续道:“但她替先皇后守了太子一辈子,皇上他们父子却用她的命为筹码去栽赃王皇后。”
赵凉越皱起眉头,道:“当年德妃的死是人为?”
“是。”褚匪长叹一气,道,“当时让她流产的是王皇后,但却是皇上和太子纵容,这事我也是年底才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