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书站了起来,着魔一般走过去,低声唤:“顾图?”
那人却正是顾图,门扉半开,灯火终于映上他不自在的脸容,跳入他那沉默的眼神中。他的手中却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顾晚书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第48章 吹沙
125
顾晚书毫不客气地、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着这碗打卤面。身心都熨帖了,嘴角不自主漾出笑意。
顾图就坐在他的对面,一边拿手薅着小泥巴的脖子,不让它去捣乱。目光瞥见书案上乱七八糟的简册,微微黯了一黯。
顾晚书一边吃着,一边赞叹:“真好吃,顾图,你真了不起。”
顾图轻声道:“这不过是最简单的面食罢了。”
顾晚书将面条缠在筷子上,盯了半晌,吃下肚去。隔了半晌的沉默,他又不知该如何说话了,“……你也没睡么?”
顾图道:“我听见您在咳嗽。”
顾晚书微觉赧然,“对不住。”
顾图只是摇了摇头。
吃完了面,顾晚书恢复了一些力气,又能去瞧顾图在灯火下的脸色了。顾图却很平静,起身便开始收拾碗筷,好像顾晚书此刻的紧张与悸动都只是他庸人自扰。
“顾图。”顾晚书仓促地出声,“孤此来,是想……”
顾图停下动作,等着他的话。
他那么冷淡,便连顾晚书过去最爱看的那双眼睛里光亮的火焰,似乎也已熄灭了。就算他半夜给顾晚书做了一碗打卤面,似乎也只是出于同情的道义。
顾晚书的声音低下去,“是想瞧一瞧你。”
“您如今已瞧见了。”顾图却回答得很快,“我在塞上,规规矩矩,不曾出塞外一步,也不会再扰乱中原。”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那一道诏书,确实是经他的允可而落下,他却又不想提,他不想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分说这么扫兴的话。
顾晚书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很乱,连带肺腑也空虚,忍不住地开始咳嗽。此地缺水,连空气都干燥得令喉头发痒,他的咳嗽愈加严重,怪不得会吵醒一墙之隔的人。
“您的身体……”顾图开了口,说了半句,却又闭嘴。殿下不爱听这话,而不说殿下不爱听的话,已几乎成了顾图的习惯。他于是只能抱着小泥巴,一人一猫,一声不吭,便这样等着他咳完。
顾晚书却觉得自己再没有这样羞耻的时刻了。他拿巾帕捂住了嘴,却越是捂、越是捂不住,低下头,甚至看见雪白巾帕里隐隐渗出血丝,又立刻将它叠了起来。
“顾图。”他低低地说,没有看那边一眼,“孤来瞧你,你……你不高兴么?你不肯回郡府,偏要呆在这里,就是为了躲着孤;孤却偏要来了,偏要在此处住下……咳咳,你不高兴,是不是?”
126
这样的问话,真的很狡猾。
顾图应对不了,他的眼前只是闪现出父亲死时的模样。青白的脸色,垂落的手。想到他在死前该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挣扎,想到他原本,是不用死的。
那或许不是个称职的父亲,甚至,大多数时候,他在顾图心中只能叫做浑邪王,而并不叫做父亲。但他的背后,却是一片顾图再不能踏足的草原。
而面前的这位贵人,是明知道他父亲原本不用死,却还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就为了给顾图这一把利剑开刃。
他抬起头,殿下的眉目依旧清冽美丽,是他在这风沙之地,曾无数回梦见过的模样。殿下宛如那繁花似锦的洛阳城,依旧是他所有的憧憬。此刻殿下压抑着咳嗽压低了眉宇望着他,好像真的很关切他的这一个回答——可他就算回答一个高兴,或不高兴,又能有什么改变?
他要怎样才能让这个养尊处优的年轻人明白这一点?
他想自己也很卑劣。应当悲哀的是父亲的死,可令他更痛苦的,却是殿下所有懵懂的话语和眼神。
“殿下,我不敢同您置气。”他最终说道,“您知道的。”
说着,他便带着碗盘离开。小泥巴踩在书案上,尾巴高高地翘起,回头看了一眼顾晚书,然而最后也还是选择了顾图,一颠一颠地跟着走了出去。
此后数日,两人便不曾再独处。顾晚书累得极了,在这传舍卧房里睡倒一次,竟然也觉颇为舒服,对饭食也渐渐不再挑剔。只是携带的药物一日日见少,他要吹笙再去郡府里运来,吹笙却不肯离开他。
“此地风沙苦劣,只会加重您的病情。”吹笙忧心地道,“您趁早回郡府吧。”
对着顾晚书说不动,吹笙又去对顾图说。“敢问将军循边到底要多久?若完事了,我们一起回去。”
顾图只道:“让殿下自己回去吧。”
吹笙望着他。这虽是江夏王府的一个下人,顾图却莫名感到他好像比这边塞上的大将军还要有尊贵的气势。
“将军,殿下从出生至今就未受过这些苦,为了您,他吃糠咽菜都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