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春雨飘落,朱厚照一夜不眠,他不在宫墙内,而是在京中的宁王府,诸王皆出京,这里连片的 华府几乎都是空置,越发不苟言笑的帝王看着翻乱的宁王书房,那些田契地契已被纪荣单独放置在桌案,朱 厚照略翻了翻,真是富可敌国的皇叔啊,他亲自将那些散乱的书卷一本本理好重新放置整齐。
近日身在宫中,心不知游荡何方,战场,江山,烟雨,旖旎,纷杂沉冗的政务中并没有执掌天下的快 意,所有的情绪都被一人所系,朱厚照有时极其羡慕宁王,那么纯粹只心念一事一物,玉玺皇位不会背叛, 只忠于将其牢牢掌握之人。
“王爷!王爷!”宁王问声站起,落花被他一起卷入书籍中。单周急匆匆进来,“王爷,安化王在京城 伏诛,除藩削爵,挫骨扬灰。”落花流水,闲窗墨香终不能留住,宁王望着窗棂外的夕阳霞光,这么多年 来,郑王,谷王,辽王,韩王,陈王,这些藩王,这些兄弟子侄,朱姓皇裔都在皇权下身败名裂,不论是先 皇还是当今皇上,铲除异己绝不会手软顾及骨肉之情,他太能理解这些皇亲了,而对朱厚照,他又岂能不 知,由此推己,如今天下谁不侧目以视自己,宁王封地最广,人马众多,财力雄厚,贤明称颂,功劳共睹, 他有了当初筹谋的一切,再往前只有人世间的最高位了,朱厚照隐忍示弱了多年,实则城府极深暗自发力, 这些年无论在江西还是京城,自己那些布局估计他掌握了大半,现今形势已是再无回头了,若下回再犹豫, 真正是万劫不复了。
“李阁老所奏,朕知道了。”那个“江山之患”在保定府笑容满面的旁观朕的好戏,自己心乱如麻,根 本不知道要如何待他才是对的,朕不需要你们来多嘴多舌,指手画脚,朱厚照冷冷的回道,把李清正多年的 贡献都抛在脑后。“今日皇上不愿听也罢,老臣已是就土之人,可以不顾自家性命,但是大明不能不顾,** 起于微末,厮杀行伍,多少年才有这天下,历代人呕心沥血才有这太平年景,皇上啊,大明经历不起战火硝 烟,千万不要陷江山社稷于水火之中!”李清正满腔悲愤。他宁王朱宸濠居然能在全城寻找下,旁若无人的 来府中行贿警告,事后堂而皇之的京中放火嚣张离去,能做此者还有什么是他忌惮而不敢为
天下论谁最知宁王的威胁,不是处理政务的内阁权臣,不是身受宁藩剥削之苦的百姓,而正是朱厚照, 他邀请了宁王参与从政,赏赐了他无数恩典,纵容了他飞扬跋扈,一点一滴将先祖忌惮压制到窒息的宁献王 一脉,从闲散的富贵皇亲,变为皇位最大的威胁,从前若干个藩王或四王抱团都敌不过如今一个宁王,何况 宁王还握着朱厚照的死穴——情意,尽管他毫不在意。谁人在皇上面前痛陈宁王之患,就是在批判皇上的过 失,还连带朱厚照隐匿的浓烈而不得宣泄的感情,尽管他本人根本没有发觉,攫取掉宁王的威胁就是强行剥 离撕裂他这生最重要的爱意。这只能由自己来动手,任何人也不能干涉。
上了几番致仕请愿折子的李清正,终于获得了皇上的准许,前几日他来乾清宫辞行,声泪泣下,“老臣 唯愿天下太平,遵行正统是我大明千秋万代之基石。”
“哼!难道本王不能慢些赶路回南昌么!发现又如何?就是皇上来了又如何?”宁王双眉紧簇,动了怒 气。不回藩地已是明显的违制,按照皇上处理诸王的手段,十个宁藩也抵不住天子雷霆之怒。宁王深吸了几 口气,发现平复不了满腔愤懑,他吩咐手下,“明日出发!启程回南昌!”回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封地,必要 掀起一番作为!
朱厚照扶起他,“老臣愧对皇上,愧对先皇。”李清正已两鬓斑白,一番恳切言辞更是让人动容,“皇 上啊,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您励精图治,四海称颂,千万不要一时仁慈,纵容江山之患。”准备互诉衷肠 的朱厚照听闻这委婉隐晦的规劝,顿时心情一沉,历来只在暗处发酵窃窃议论的症结,被公然揭开,他眉目 逐渐黯然,李清正依然声情并茂苦心说道,长篇大论只是说着一个人,宁王。
“王爷!”叶子也赶来,她神色紧张,“内阁首辅李清正被皇上贬官了,圣旨命他不日出京,返回原 籍,不得停留!”叶子不敢耽误,如实禀报。
花飘落在他的书卷上,瓦剌大军被歼灭在 长城外,一时犹豫换来艰难被动的局面,也许这么多年的经营全部白费了,他看着半朵残花,联想到了半阙 词,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难得有了对未来不明的迷茫。
“王爷,外面有不名身份的人在窥探此处。”去而复返的单周,将外间的异动呈报。“会不会是我们的 行踪被发现了?”
“什么?!”宁王扔了手中书卷,接连得知这些不利消息,大为震惊,不止是铲除藩王,连李阁老都被 迫离京,皇上要的是彻底独断超纲,掌控一切,一人独享高位和绝对的权力。
朱厚照坐在王府的花园中,此地他并不陌生,曾经还感慨满园只有绿叶没有名花,又有哪一株姣花堪配 的上王府主人,他徜徉在这意境旷远的园林中,才有心回望这几日来的国政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