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意儿能让你伤成这样?”
“为何问?”
“方便向他讨教。他日首座当腻,教主再害我心气不顺,我好犯上篡位。”话分半真半假,味同嚼蜡,他无心再画,抛笔袖手,“要么你交代,我去杀他,免得好事者说漏嘴,丢翳流颜面。”
那人失笑:“那点伤,不是擦的就是摔的,被蛇蝎咬过蜇过,褪不了。喝我的血,它们能活多久?”
他冷冷道:“擦的摔的,哪天摔的、哪里摔的、怎样摔的都不讲,没头没尾,你这是搪塞我。”
“……盘风岭。”那人道,喜怒不彰,“西苗部族众多,祭仪各异,有些尚活祭。十几年前,我在盘风岭遇上一名祭师,那一族信奉翳鸟,每岁春季,于族中幼童选出异人,从盘风岭抛下……盼望神鸟垂怜,赐以飞天之能。数十年前如此,十数年前如此,今亦如此。我该记恨谁?”
“那刺个鬼鸟做什么?”他当它是旷古绝今的谵语,“九凤、鬼车有九个头,那是人头,你这只嘛,九个鸟头,非妖非神非仙非魔,非乱经逆典不可?”
“久念疲苦,不念迷途,只记不恨为宜。”那人轻描淡写,“九凤也罢,鬼车也罢,人头刺着疼,也丑,鸟头尚可。”
“不刺不疼更好。”
“有瘢,难看。”
“疼不死你。”身为中州罪徒,他眼下黥文穿颐切鬓,前端似鼎上饕餮,末端如啮骨狼牙,波磔点画皆锤肝腑,长痛旬日不止,自然深谙其味。他再度执笔,黥面般勾勾画画:“喂,若我当年在盘风岭下碰见你,是不是……能看到你疼哭?”
“你不会想在那时遇上我。”那人言辞散漫,“我甲中□□,而你对孩童从无防备。你会死。”
一笔折戟沉沙。
他顿了太久,落字太曲,为画皮作伥,书澄穆祭文与泥泞恶欲,红墨贯穿鬼鸟咽喉,如赤蛇绞颈。鸟眼含泪望他,若他画蛇,则它死,明日祭典之上,祭主舞蹈,天地看见,草木看见,世人看见,独他与蛇见它濒死挣扎,尾羽断折,滑出脽与腰、脊,蛇尾拍击,野合露骨。
他不知是否画蛇,但烛影昏惫,烛台旁并刀雪亮,于是提笔回折,止于颈际,朱砂灼眼化血。
他迟迟不动,那人似欲回顾。他哑声而笑,五指僵冷,压住朝他偏转的肩胛。
“祭文难画,”他道,“别乱动乱看。”
别看我。倘若……
你回头。
见我眼生竖瞳,见我面浮赤鳞,见我贪心如炽。
当知残烛将尽,不应与我并州刀。
☆、三秋一日
并刀之利,可穿喉、断夜。夜雨从断口涌来,浇暗街头的路灯。回家的人打伞走过,从风铃店二楼俯瞰,每个人都是蜗牛,驮着沉重的壳保护脆弱的软体。和蜗牛相似的有蛞蝓,在这群蜗牛瞧不见的地方,蛞蝓吊在半空做夫妻,据说一生一次,它们的情|事像两片浮木相依,穷途末路与缠绵结合,隐秘、疯狂、不顾死活,两只蛞蝓拥抱的身体纯净晶莹,单看一只有些丑陋,也许是为美丽的一夜付出代价。而蜗牛驮着笨重的壳走过,笨重的人没有壳,也许出生前已经把壳关进心脏。风铃店主人吹着夹雨的风,思绪发散,上次看纪录片是前天,剪辑师套用素材,新系列拼贴老节目的段落,他找不回最先讲蛞蝓的是哪一部。全世界好像混乱的剪辑。混乱中闪过活泼的小黑点,小孩追着风淋雨,心满意足,回家吃饭。他眼神柔和,接近钝痛。他承认他在妒忌。
慕少艾下午睡得很熟,醒来四肢疲软,像经历难堪的高热。小孩没踪影,垃圾桶没蝎子,捆着皮带的衬衫在沙发上,盖着蓝海豚的尾巴和一团小东西。他捞出抓蝎子的小人,一气推到书桌角,旁边两个盲盒还没有拆封。大雨扑灭食欲,他打开电视刷纪录片,新的一期专门探索湘西美食,调频后正撞上苗家酸汤鱼,白肉在辣红汤里翻腾,鱼嘴保持咬钩时大张的样子,他想象它死后于砧板煎锅痛叫,又想到古希腊的渔夫壁画。两堆鱼嘴被两圈绳子高高拴死,绳圈在渔夫手里,渔夫有秀丽的卷发、齐平的双肩、凹陷的腰部弧线、浑圆丰美的臀部,比例失调,美学意义上的性感,人味却匮乏。评论家说,渔夫的美年轻、富于力量,体现道家的阴阳合一,他以为渔夫的美在于垂下的头颅,为众生谦卑,否则壁画会给人痛感而不是安全感,总是抬头的人为所欲为,仍然美丽,但锐极必折。
梦境带来的阴郁延续到片尾,又伸展到恋爱剧,原来鱼唇与恋爱是一回事,昏头吞饵上钩。字幕滚动,除了鱼和酸汤,他什么都没看进去,混混沌沌想到上网检索西苗方志,却没心情,放纵自己抽睡前烟,就烟味打开纸盒。卡片上写着执取相,可知九款分别对应三细六粗,全无根据地乱阐净理,他不信佛说,却不愿抽到业系苦相,最后一盒于是原封不动。
第二座小人面目与前一座相同,头发告诉他大了几岁。小人穿黑衫、戴项圈压领,手上捏着笔杆,握着要沉一些。他逃避钻研与执取相搭配的神态,着重检查手足,正面、背面、一丝不苟审度,确认白净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