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之言近于蛊惑:“复仇,只有亲手将刀刃插进宿敌的胸口才能得到快慰。手刃仇敌,于你应当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你真肯舍下?还是你——不恨?”
“恨,至今犹恨。”
“你的恨意,是放下?”
“恨一人,便只见一人。”南宫神翳道,“宿恨毒于叛人。数十年……数十年成败兴衰、数十年风流云散,如今黑派除患兴利,败者溺于宿恨、不察世事,又何必恋栈?”
南宫神翳还活在数十年前,认萍生早死在数十年前。
药师慕少艾还活在南宫神翳未曾参与的数十年后。
无人比认萍生更了解南宫神翳的翳流黑派,而慕少艾会千方百计把他封死在阿鼻地狱。中州各派,面同心异,总有鼠辈会为一己私欲而颠覆广厦,他大可遣虿尾陷中州于倒悬。宿敌相仍,而人欲无已,黑派忌惮慕少艾,究竟不若慕少艾忌惮黑派之深。
然蛊毒可夺山河,未可守社稷。
慕少艾何尝不在赌——赌南宫神翳对翳流黑派有几分看重?
这一策阳谋,他不得不笑纳。
他沉默良久,来人不由生疑:“以你所言,若有一人洞悉局势,兼有振兴黑派之意愿与能为,便可取代故主,而你亦无怨懑。如此随意?”
“取代我?谁配?谁敢?谁能?你无法取代我,也不会愿意成为我。我所能予,只有‘翳流教主’之名和我的过去。”南宫神翳道,“黑派中人均为我旧部,未必肯听你差遣,与其经营机巧,不若先谋人心。”
“此事不难。”来人胸有成竹,“破局之关节自是认萍生。欲使异心归一,唯以同仇——”话音戛然而止,一时唯有凛凛寒风呼喝来去。片晌后,他徐徐一叹,终竟严容以对:“你早有逆料。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药师慕少艾?”
“防之、用之、远之。”
“哦?”
“黑派志在中州,药师便为阻障,不可不防。而他助你复兴宿业,你助他断我生机,既有同谋之谊,亦可为来日之同谋,非常之时,可以一用。若不能,远之。”
“远之?为何不是……除之?”
“论心计、智谋、能为,你未必胜于慕少艾。唯有一点……”南宫神翳道,“慕少艾重情,而你?无情可寄。”
“诚如所言,但无情未必逊于长情,而智者多败于长情。”来人镇定自若,“论王者之道,你不如我。”
南宫神翳道:“那我情愿不如你。”
来人不予置评。
王者之路,是凄凉路,寡人途,狭隘逼仄,只容一人攀越。无情者胜于无所寄,或许也终败于无所寄。如今无情者尚有血气,长情者但存骨殖,该如何取舍,不言而喻。
“南宫神翳,我敬你的真性情。若是早上十年,我尚念情,你也未死,说不定你我还能就此聊上几句。”来人道,“此前我数访翳流主人,只见一四字痴人。是以我仍有一问,依南宫神翳之见,翳流黑派该如何处置叛徒认萍生?”
“……再说一次,不必试探我。”
“我需确证一事,他日翳流黑派要杀慕少艾,不会被你布局绊住脚步。”
南宫神翳大笑。
昔人形影已现溃散之兆,虚张十根指骨,重重蚕丝围裹,经年昏噩,只得十端圆润,猝尔合拢,不遗微响,譬若倦蝎将死。而白骨竟徐徐举起,撕破千重缠丝,悍戾如故。
“放心吧!慕少艾与我,他生,我死。我若布局,唯有杀局。”白骨节节消散,言语幽微,难识其意,“慕少艾……身无负债,他要是死,只会死于己手,或为人而死……你,杀不了他。”
慕少艾一生负债累累,债主非此非彼,是他自身。
南宫神翳不想看慕少艾的生,也不想看慕少艾的死。
南宫神翳早就死了。
来人隐有所感,诚心实意道:“你还有何心愿未了?就当是我承了你不为难我的情吧。”
“翳流黑派……我不能……你……”
“此系份内之事。除此之外呢?”来人追问,“再见一次慕少艾,未尝不可。”
“不必。数十年……看够了。”
亡者身影尽散,余音犹太息。
夜兴,心折骨惊,原是未归。
笑曰:死生自在,无愿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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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斁
或问:“何谓善?”
慕少艾答:“不恶。”
问曰:“何谓恶?”
答曰:“不善。”
药师待其耐心殆尽,悠悠吐烟,气死人不偿命:“这嘛,善恶在每个人眼中本就迥然相异,没答案。术业有专攻,探讨严肃话题别找药师我,赶紧调头去祸害山上那个,绝对包君满意。”
解惑者占得一时便宜,异日叫苦不迭。
无奈后悔药无处卖,只得独吞黄连水。
尚有一回与人同论杯中物,某嗜酒如命的老饕给酒脱罪,有道是人生当浮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