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纪:你说啊,告诉我啊,你受欺负了,我替你做主。
老纪:你不要只是摇头,你说啊。是什么委屈?你外面受委屈了,回家都不说么?
他垂下眼,嘴角微微笑了笑。
那人说,我想去上海。
老纪:那我们就去啊。我都退休了,我哪都能去了。
那人沉默了很久,轻声道:可你老了,你要吃很多的药。你如果吃了那些药,就会找不到我的。
老纪笑了:什么屁话,怎么就找不到了。走吧,今晚有点风,去河边散散步。
爱呀河小区旁,有一条爱呀河。
老纪喜欢去河边散步。他之前还养过一条狗,有好几次,狗兴奋地冲入河水里,拉都拉不住。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河水很平静,平静得像镜子。那人做了件奇怪的事,他慢慢越过河边的芦苇花,朝着河水走去。老纪喊他,可他只是一直走,像是要渡过那条河。
他看见那人走在河水上,踏在水面上,平静地走了过去。他惊讶极了,不由跟了上去。河水真的很平稳,承载着他们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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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的人把他找了回来。他站在深夜的绿化带上,爱呀河早就被填埋了。
不过最近说要重新开挖,要做环境复原,南侧在开挖河道,已经成了一片工地。
纪勇涛坐在家里,楚先生给了他一个电子手表,防老人走丢的那种。他困惑地盯着它: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楚先生给他拿来今天的药,老纪不吃,他猛地挥开楚先生: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老纪气愤地走出家门,那人不见了,狗也不见了,爱呀河也不见了,他突然惊醒:我被绑架了,这里是哪?!
七楼有人被他喊了出来,纷纷围上来劝,硬是把药给他吃了进去。那种药吃得他头晕,瘫在床上,那人坐床边,难过地抚摸他的白发。老纪想叫他帮忙扶起自己,可是一眨眼,那人不见了,风从窗缝涌入,吹动着头发。
医生建议让他再入院两周。他的症状是脑梗和摔伤叠加导致的,只会越来越严重。
考虑到年纪还不算太大,不是不可以二次手术,减少缺血区……楚先生和社区的人讨论了几次,社区那边开了权限,代老纪办了住院。
纪勇涛躺在监护病房,每天要吃很多药。那个人从来没有来探过病,这让他很生气。
他叫住护士:那个人不见了,他不来了……
护士:就是这样的,可以抑制住很多幻觉。
老纪:什么幻觉?
护士安慰他,会好的,会看不见那些东西的,只要坚持吃药……
她低头拿他今天份的药物,再抬头,纪勇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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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纪从医院跑回了家,反锁了门。这扇门因为一直不关,关上时,门轴都老化了。
他站在阳台边,看着外面消失的爱呀河。过了很久,那人终于回家了,走到他身边。
老纪:我好了,我出院了,你晚上想吃什么?
他看不见那个人,听不见声音,但能感觉那人在。
老纪:我得把我的摩托车找出来,我得带你去上海。
老纪年轻时有辆摩托车,一直丢在车棚角落。
摩托车不能开了,太多年了。他把车推回自己家,从里到外把它擦了一遍,慢慢修好。
他打开录音:我以前用摩托车送他去上课。从这里骑到大学,要半个小时。
老纪:我还记得去大学的路。会经过友谊商厦,顺路吃个蛋糕。
老纪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好回忆的,我的回忆都是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在一个深夜,他修好了摩托,那个人坐在后座,紧紧抱着他。
沿着不存的河道,老车再度发动,载着他们前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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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先生在一个深夜接到警方电话,上海警方。
警方说,在黄浦江旁的观景大道发现了一个走失老人,还有他的摩托。老人的电话手表里,紧急联系人是楚先生。
从A市到上海,老纪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
他想起来,那人是自己的弟弟,是大学生。那人问,那其他的呢?其他关于我的事呢?
其他的事并不重要。
外滩金光璀璨,这座城市,和他曾经印象中的灰暗城市不同,它像吸饱水的海绵,柔和万物的欲望,是那个人喜欢的样子。
老纪走到护栏边,江风呼啸。观光渡轮在璀璨江面往来,哪怕是深夜,这里也被光华笼罩。
老纪很累了,他靠着护栏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那人坐在他身边:我该走了。
老纪:你走哪?
那人:我要走了。
纪勇涛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老纪:你不带我走吗?我老了,我没法再自己走了。
人都是会老的。年轻时意气风发,被人称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