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水那时还小,尚不懂事,他顶着雪跑到林惊云身前左看两眼右看两眼,好奇说,二哥,你在这雪地一待,我都看不着你啦。
林惊云抱了抱他,柔声开口:嘘,二哥在扮雪人给折水看呢。
不,我不要二哥扮雪人儿。林折水反手搂住他,叽叽喳喳说,我怕二哥冷。
“相府二公子向来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份苦楚?”林折水看了沈濯一眼,又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甚至于为了你,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陛下,你知道他为何每每到了秋冬之时,膝盖便刺痛难耐,甚至有时连站也站不得吗?
林折水笑了起来,脸上全是泪:这都是因为你啊陛下。
你问我温淑皇贵妃病重之时他为什么闭门不见你,问我他为何就能这般冷心冷情、视人命如草芥——
不是他无动于衷,是他不能啊。
你温淑皇贵妃昏迷病重之时,他已昏迷三天三夜!浑身高烧不退如同火炉,但即便如此!他在病里嘴里还喃喃着你的名字,还日夜为你忧思,甚至等他醒来得到温淑皇贵妃驾鹤西去的噩耗时痛哭流涕——
“陛下啊。”
林折水惨白着一张脸朝他屈膝跪拜,脸上却是笑着的。
比在官场时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笑得痛快而肆意——
“臣愿您万岁万岁万万岁,往后这些年,臣便替他看着,看着您如何一辈子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第29章 君不见
错了,一切都错了。
沈濯扶着宫墙踉跄走出去,他抬眼,视野所及方向正是大门紧闭的翠微宫。
李怀瑾见他神色不对,赶忙跑过来伸手要扶,却被沈濯挡了回去。
“我去看看他……我要去看看他——”
你不能死哥哥,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在这宫里活着——
翠微宫里到处弥漫着将死未死的腐臭味,这里的宫人没什么事干,又不愿意陪里头的疯子待在宫室内,索性便出来叫人凑了几桌麻将牌九。
沈濯魂不守舍来得正是时候,就这么被他碰了个正着。
宫室里都是些聋哑人,即便是笑也只是咿咿呀呀哼哼出声,这些人甫一见到皇帝亲临此地,吓得一激灵,当即扔了手里的东西齐齐跪倒磕头,给他请安。
李怀瑾年老肥胖,跟在沈濯身后一路小跑着追着他过来,臂弯里还披着一件貂裘,他喘着气把衣裳搭在小皇帝肩上,嘴里哎呦哎呦叫唤了两声,“嚯,陛下,这刚下了雪,地上路滑,您可得小心点别给摔着啊。”
那人脚步一顿,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这些服侍的宫人,目光在石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牌姿吊钱上面流连了一会儿,他皱皱眉,轻声开口道:“李怀瑾啊。”
“哎,奴才在。”
“朕记得西沙当年还进贡来了几匹藏獒,去,这些人办事不力,每人仗责六十大板,然后扔到藏獒园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陛下,这……”
李怀瑾犹疑片刻,侧眼却瞧见皇帝那副快要吃了人的神色,话到嘴边立马转了好大一圈。
“是,奴才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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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有到翠微宫,沈濯站在偌大的宫殿前时竟有些近乡情怯。
他的手久久停留在紧闭的大门上,眼下暗波涌动,脚下始终犹豫着不敢迈出这一步。
其实只要手上一用力,他就可以看见他日思夜想的平安哥哥了。
可是他没有。
他和林惊云相隔不过一扇门之远,可沈濯却不知道这门背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他不敢看他奄奄一息不成人形的模样,更不敢见他神智尚还清醒、却忍受非人痛楚的时候。
——只怕他会为此疯掉。
屋子里适时传来一声不怎么清晰的梦呓,随后伴随着铁链哗啦声响和微弱的呻yin,沈濯知道,那人该是醒了。
终是忍耐不住,沈濯深吸一口气,手上轻轻一推,大门在他眼前吱呀吱呀地缓缓敞开。
扑面而来是熏人的腥膻臭气,被外头雪地反射进来刺目的光打在内殿,依稀都能照见殿内乱飞的灰尘。
沈濯僵硬着身子偏头看去,他忍着强烈的不适感往里面走了几步,胃里反复翻涌。这里像是暗无天日的地牢,Yinchao得厉害,原本华丽漂亮的装潢尽数被人撤下,内殿之中只剩下一卷冷冰冰的草席,几道穿过那人手脚腕的玄黑铁链,和一个像人又不是人的活物。
当年惊才绝艳、名动天下的少年相爷,如今正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臭气躺在他身前的草席上。
草席上的人似乎感受到了那点光,他的头动弹了几下,挣扎着朝着沈濯的方向望去。
光——
是光。
林惊云黑漆漆的眼眸徒然发亮,下意识想伸手去够,左脚踝穿透骨头的锁链却打在他的伤口上,硬生生把他疼得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