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别找了,二哥他死了,他早就死了啊——”
两人如断线的泪珠打落在青石板,石桌上五盏茶却仍旧安安静静摆在桌上。
爱卿,你为什么不进宫去看相爷?
我见谁?翠微宫里没有我二哥。我二哥死了,连灰都没有给我留一把。……我宁可相信他已经死了,也不愿亲眼瞧见他不人不鬼、生不如死的模样。
“折水,折水啊。”
太后颤抖着伸出手,林折水握住她的手,音色尽力冷静:“姑姑,我在,我在。”
“小一辈的也快要懂事了。你做得了主的告诉他们。从此以后我林家的人不再进朝堂。”
贩夫也好,走卒也好,隐居山林也好,只是再不要在朝政上费心思了。
即便能风光一阵子,又有谁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太后由林折水扶着,慢慢撑起身子,她拿起其中一盏杯,手腕翻转,将里头的茶尽数倒在地上。
林折水拿起另一盏,同样将茶水浇在了青石板上。
这五盏茶里有两杯是为林惊云和林惊秋准备的。
三个人,五盏杯,我林家的人,魂兮归来。……林惊云乌发全变作灰白,没了阿芙蓉带来的痛楚比背上化脓的烧伤还叫人痛苦百倍,他一双眸子里完全没了光,嘴里呜咽地叫着,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的草席上。
一朝没了阿芙蓉,他整日活在Jing神恍惚的幻想里,时不时地笑,却又笑着笑着便留下一行浑浊的泪。
进来侍候林惊云的人都说他是疯了。
背上的伤流出泛黄的脓水,衣料乱糟糟黏在他的背上,伤口发烂发臭,一条漆黑铁链穿过他的脚腕,从黑洞洞的伤口穿出去,牢牢锁在墙上,他不能动弹,稍微动弹一下就能流出乌黑的脓血。他的身后拖着一小截粉白的肠rou,该是那时沈濯粗暴欢好之后带出来,他在清醒时自己忍痛塞回去的。
林惊云的脸色苍白如鬼魅,连眼睛也不太眨,远远望去几乎看不出人形,他如今只能算作一个活物,甚至称不上一个人,他只是还有口气,只是还能动弹几下罢了。
这座翠微宫在先皇在时,曾是整个宫里最奢靡漂亮的存在,然而如今却俨然成了一座暗不见天的牢狱。这座牢狱臭气熏天,整日里牢门紧闭,进来侍候的人从来只是捏着他的下颚将东西倒进他嘴里,然后草草收拾一遍,就赶紧关门离开。
他们也不愿呆在这里,太闷,太痛苦,一合上门便是永无边际的黑暗。
其实林惊云也有清醒的时候,只是这种时候极少,每每清醒时便能听见他伏在地上低声唱着。
他音色好听,开口宛如流动伶俜的山泉,只可惜服侍他的都是些聋哑人,都只能看见他喃喃低语,却根本听不到他在唱些什么。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哥哥,你说你前世欠下罪孽,今生也这般脏污,定是还不清了。既然你注定要下地狱,咱俩天造地设,再别分开罢。”
苕之华,其叶蓁蓁。知我如此,无如不生。
他捏着他的下颚,目光温柔。
“将欲夺之,必固兴之。哥哥,这还是你交给我的道理啊。”
——知我如此,无如不生。
第28章 跪天地
自那日在云水牡丹园跟林折水见了一面后,沈濯疯了一样日夜不休将自己关在上书房。
那日林折水迎着光问他,陛下,你信世上有神佛么?
那些神灵在天上看着你的一言一行,看着你一步一步堕入深渊无法回头。其实你分明可以不必如此的,但你不信你自己,也不肯信一信他。
现在他死了,陛下。这天底下唯一不会弃你于不顾的人,被您亲自逼死了。
林折水的眼神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他说,他死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陛下,林折水抬脸,眸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了渗出水光,他似乎在极力忍耐,整个人竟是摇摇欲坠,比之林惊云当日苍白如鬼魅的神色好不了多少。
他问,你要不要听一听当年温淑皇贵妃的事?
“……”
自林惊云疯了以后沈濯便感觉不到哀恸了。
哪怕是他亲手把林惊秋的头颅拿给那人看、亲眼看着他万念俱灰疯疯癫癫、亲眼看着他整个身子发烂发臭——
但心里除了麻木,也都没有感觉了。
可如今,这如同禁忌一般的五个字从青年嘴里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沈濯却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心脏不受控地噔噔直跳,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不要听;他踉跄着退了几步,似乎已经能猜到林折水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那定然是他此生最最无法饶恕的错误,最最撕心裂肺的痛楚。
可他什么动作都没有。
沈濯僵硬在原地,慢慢听林折水嘲讽一样地娓娓道来——
启德十八年冬,温淑皇贵妃于未央宫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