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边到窗台的短短距离,他走得极为艰难,好不容易扶住窗框站稳,身上已经再次起了一层薄汗。
而与此同时,他袖中红光一抖,六道华莲结界开启,释出一道轩秀的红衣人影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突兀得有些不真切,周长明重重闭了闭眼再睁开,才一点点适应眼前的光线。
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道挺拔的白衣身影上。
蔺楚疏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相比于以往,他的确清减了些,半张面庞隐没在窗棂的Yin影里,露出的半截侧脸比月色更苍白。
“着急见我,是有什么事么?”
他甚至没有回眸看周长明一眼,嗓音听上去却并不如何冷漠。
“我……”
周长明轻咬住嘴唇,他急着见蔺楚疏一面,便是想确认他的平安。
如今真的见着了他,却又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或许自己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亲密的爱侣,而是恨不能陷于囹圄的禁.脔。
他薄情,冷漠,无数次置那人于不顾,甚至为了旁人与之离心。
即使设身处地地考虑,横陈在他们之间的沟壑障壁,或许也很难轻易跨越了。
不论是否愿意承认,他和蔺楚疏都走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疏,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沉默片刻,周长明还是开了口。
前路渺不可知,他做不到在自己或许即将离开之前,还让蔺楚疏蒙在鼓里。
他决定告诉他,游戏的真相。
“我做过你的义父、师兄、剑灵、灵仆,这一切其实并非巧合,而是……由我自主决定的。”
“我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为了让我濒死的弟弟得到治疗,我才答应了某个人提出的条件,来到这里。”
他艰难地斟酌着措辞:
“起初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你不断修炼,顺利晋升……你我会在何处相遇,你会经历怎样的挑战险阻,甚至是天劫……我都能一一预知,并作出应对。”
夺舍。
蔺楚疏眼睫微颤,心底默默念过这个名词。
但周长明的表述显然和储月熹的猜测有差异。
夺舍乃施术者刻意为之,且魂魄之力将被削弱,连寻常修士的感知能力都不如,又如何可能预知天劫的降临?
莫非是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一切,并设法将其透露给了他?
周长明并不知晓他心底的惊涛骇浪,见蔺楚疏并没有发作的迹象,便强打着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每次死亡看似惨烈,但死去的只是躯壳,甚至连痛觉都能免除。至于下一次以怎样的身份、在何处与你相逢,都是经过了提前的设计与安排的。”
他闭了闭眼,挣扎良久,还是咬牙说出了那句话:
“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深情无私,乐于牺牲,我的一言一行都有所遵循,对你的付出,也是为了挽救弟弟的性命。”
“小疏,我们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呐。”
周长明笑了笑,眼眶却隐隐泛起红色。
“但可笑的是,我明知这一点,却依旧对你动了心。”
“你被人视为天煞孤星,我却明白你的善良和努力,那些看似光鲜的成就背后,是数不清的生死考验。”
“而且,以不同的身份陪你经历人生,对我而言也是个日久生情的过程。人心都是rou长的,我也绝不可能如此铁石心肠,对你的真情厚谊无动于衷。”
“等到我真正认识到自己对你的感情时,就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他剔透的眼眸中水光莹然:
“承认我的身份时,我原本有机会彻底离开你、离开这世间,心底却怎么也舍不得。甚至在墨刑司、在眷星海,我是真的动过放弃一切,与你相伴厮守的念头的。”
“小疏,我喜欢你,或许比自己想象得用情更深。”
“然而如今我们的感情,却已经伤害到了其他人,纵然这一切并非你我所愿,我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我的弟弟还等着我去拯救,你也有你应走的道路,不该因为我被牵绊住脚步。”
点点泪滴在周长明眼底飞旋,忽而颤了颤,潺潺滚落。
这番剖心之语落在蔺楚疏耳中,却又是另外一样滋味。
他能感受到,周长明话语中的心痛哀伤绝不似作伪,可彼此经历中的种种异样之处,那人却根本没有注意到。
例如被他视为执念的弟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不论是在眷星海,亦或是在入梦时,自己都不曾在他的识海记忆中,发现这个人存留过的痕迹。
但凡是朝夕相处,情谊深厚之人,纵使不加以刻意回想,都会频繁出现在这个人的识海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