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原本也不影响他走路,只是贺璞宁坚持,非要拿纱布裹着,说是担心夏天细菌太多容易感染。陈安没有办法,只能每天穿了短裤,露出两条包成粽子的腿。阵仗乍一看还有点唬人,来店里吃饭的客人,谁见了都忍不住大惊小怪,问他这是出了什么事。
陈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每次都只能不尴不尬地赔笑说出了点小意外。等人坐下等餐了,再偷偷甩给贺璞宁一记眼刀。那意思就是——“看你干的好事”。
贺璞宁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第二天依旧裹粽子。
每天夜里,拉下卷帘门,陈安和贺璞宁便会窝在透着月光的卧室里,给彼此上药。头顶的白炽灯洒下昏黄的光亮,床头半明半暗。多数上药的时候,他们都互相沉默,像两只彼此舔舐毛发的动物,在洞窟里躲避寒冬的侵袭。依偎着彼此命数中这仅有微薄的,属于对方的依赖和温暖。
只偶尔有一两只蚊虫飞过,打在滚烫的灯泡上,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
伤口逐渐结痂,又慢慢地脱落。长出新rou的时候最不好受,大半条腿都散发着密密麻麻的痒意,像被无数只虫子叮着。
陈安止不住地想挠。他有点瘢痕体质,哪里破了口子的话,总是愈合得很慢,还容易留疤。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身上显得不太好看,医生当时不痛不痒地提醒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贺璞宁倒听得认真,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一看到陈安有想去挠的意图,就立即抓住他的手,躲在柜子下面轻轻捏他的指尖。
贺璞宁的掌心总是温热而干燥的。陈安一开始很不适应,每次被触碰到的时候都想躲。后来次数多了,便像温水里泡的青蛙一样,也变得逐渐习惯,任由贺璞宁抓着的同时,另一只手还不忘搅拌几下锅里正煮着的面条。
实在痒得难受了,贺璞宁就用棉签沾了酒Jing,一点一点地绕着陈安的伤口附近打圈。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陈安终于如愿以偿拆掉了纱布。在贺璞宁每日严谨的照看下,伤口已经悉数消失不见了,愈合的地方像从未经历过任何创伤一样完好。
同样消失不见的,还有之前经常停在门口的那辆黑色高级轿车。
周皓再也没有来过。
想的也是,那天在办公室闹得如此难看,以周皓的面子,估计是不会再拉下脸来找他了。更何况,他的身边并不缺人。陈安就像是他幼年放学时最喜欢吃的一块糖油果子。离开家乡许多年,再也没吃过那一口甜,便时时刻刻挂念着。等有一天,终于又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摊子,买了根一模一样的糖油果子。迫不及待地咬下去,却觉得又硬又粘又塞牙。
摊子还在原地,糖油果子的味道也始终未改。
只是想要它的人早已换了心境,不再是十年前的那个人了。
陈安并不在意周皓的消失,只有贺璞宁偶尔对着空荡荡的店门口若有所思。他有几次想问陈安,周皓给的那把钥匙去了哪里,却在每每和陈安对上眼神后又欲言又止起来。
这几日,矿区难得下了两场雨,虽然雨滴并不大,但还是带来了不少舒爽的凉意。日光悄无声息地转换了角度,影子也被悄悄拉长。陈安习惯性地撕掉日历,才发现手里这张纸上写着 “立秋”。
明明门口的杨树还是葱郁的墨绿色,街边卖的西瓜和桃子依旧又大又甜。但秋天还是这么措不及防地来了。
周皓依旧没有出现。
直到那一天,无比寻常的一个晚上。
店里来了四五个工人,点了一桌子的菜,又叫了几扎啤酒,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陈安忙着在后厨炒菜,贺璞宁拿着餐盘等在门口,一道道有条不紊地端上桌。他现在做起这些事情已经完全得心应手。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道水汆丸子。汤汁满满地浇到了碗沿,贺璞宁小心翼翼地端着,防着里面的汤洒出来,步子也不自觉地放慢了几分。
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排空酒瓶,几个工人天南地北地侃着,脸色已经有些上头。
贺璞宁端着丸子汤靠近,听见其中一个人突然问:“最近怎么不见从北京来的那个小领导了?”
贺璞宁脚步一顿,汤面轻微晃动几下,有片香菜不小心抖了出来。
这几个人浑然不知,继续着上面的话题——
“你说哪个?”
“就是那个姓周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哦…… 他呀。” 其中一个人不甚在意道,随手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听说已经调回北京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这才呆了几天。”
“本来就是下来视察的,大领导装装样子,完成指标了就立马走了呗。北京不比咱这破地方舒服得多么。”
“那是。” 有个人嘿嘿笑了几声,有些意有所指道,“小媳妇儿在家里也该等急了。”
其他人都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大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老刘,你怎么天天满脑子就知道这些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