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在家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已经是今天了。”谢朗敲敲手表,纠正他,又说,“没事的,我在家睡了一会儿才过来的,但是你不在我睡不好。”
走廊的灯除了几盏长明应急,其余都是声控的,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很轻,没过多久头顶的灯就熄灭了。
谢朗借着远处长明灯的光打量着郑江,忽然伸手摸摸他的脸,很心疼地说,“你比之前又瘦了。”
郑江笑了笑,哑声道,“嗐,没事。”
“会好的,”谢朗侧身靠在他肩膀上,“你别太担心,我已经在帮你找关系争取合适的肾源了,这种事就是要去疏通关系,多打听……”
郑江犹豫着打断他,“可是阿朗,靠关系的话,不是抢了其他人的救命的机会吗?那些没有门路的人,他们也在等。”
郑江一想到这里,再想起谢朗找到他之前,他也是毫无门路,连这家医院的一个床位都等了好几天,他就觉得他不能那么做。
虽然他知道谢朗认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但他还是觉得不能那么做。
谢朗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你这辈子踩死过蚂蚁吗?西游记剧组怎么不找你去演唐僧呢?”
郑江哑然,“……我不想做亏心事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朗耐心地解释,“不是抢别人的,而是多几个地方排队,有些渠道你自己是接触不到的,网上不也有好多求助信息吗?我只是帮你去扩散信息。”
郑江听明白了,这才点头,谢朗的解释让他松了口气,假如谢朗说“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反而会有负担。
体会过等待救赎的绝望,推己及人,便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绝望的人。
他靠在椅背上放松着发酸的后背,一只手揽着谢朗的肩,忽然道,“阿朗,我想去签一份器官捐赠的协议,就是那种假如出了意外……”
谢朗说,“好啊,我支持你。”
郑江没想到他回应得这么不假思索,愣了一下,谢朗拍拍他的膝盖说,“我支持你,但你得给我平平安安的。”
郑江点点头,问,“那你跟我一起吗?”
谢朗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已经登记过了,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跟陈愈一起去红十字会填了表。”
郑江眼睛里的光淡了几分,“这样啊。”他并没想到这种情况。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谢朗有过前男友,他们还一起做过很多事,这感觉很糟糕,虽然谢朗做的是一件无可争议的好事。
谢朗靠在他肩膀上,挽着他胳膊,轻声说,“出事以后,陈愈的肾脏和眼角膜都捐了,我陪着陈佳签的字,这些事情我比你了解。”
郑江没有说话,谢朗笑了一下,也没看他,就问,“生气啦?”
郑江继续不说话。这一天一夜里,那个人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他不高兴,不痛快,可他又不想发脾气。
谢朗道,“我刚刚跟你说,你要平平安安的,这是我对你的最低要求。在我心里,任何人都不能跟你比,你死了的话,我不会再找别人。”
郑江睁大眼睛看着他,谢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很认真。
他把郑江的手拉过来,近似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郑江从方才的惊讶中抽离出来,说,“我的手不好看。”
谢朗摇了摇头,说,“我以前没碰过像这样的手。”
郑江问,“什么样的?”
谢朗说,“成年男人的,像这样很有力气的,我从小到大都没碰过。”
郑江的手比他大,手掌也比他厚,但是结实有力,手背上有一块颜色浅些的烟疤。他看着,心中感觉到了沉重的rou体之爱,指尖从烟疤上掠过,落在皮肤下血管分叉的地方,他知道那里面有热的血ye在有力地涌流。
这很好,他觉得这很好。不合时宜地,他想起一年前,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抓住陈愈的手,那只手已经冰凉了,但谢朗心里面却是奇异的漠然和平静——如果此刻他抓着的这只手变凉,他觉得自己怕是会发疯。
“你死了的话,”他接着方才的话,不紧不慢地说下去,“我会好好活着,继续做好该做的事情,把孩子们养大。
“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进入我的生活,也不会去什么酒吧、会所跟别人约,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会把你的空缺完完整整地留到我死为止。”
郑江摇头,但说不出话,他觉得心脏跳得异常之快,以至于产生眩晕之感,理智告诉他谢朗这样想很糟糕,可他不能够否认这深情厚谊之于他的慰藉。
走廊上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四周围的茫茫暗夜像一双大手,将他们托起,天边尚未有一丝曙光,周遭冰冷阒寂,依偎着的身体却感到温暖,仿佛可以一直穿过生死,也永远地像此刻一样相伴。
谢朗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抓着他手说,“所以你得好好的,小心开车,时时刻刻注意安全,别让我担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