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斯野还是没忍住,下车向靳重山走去。
户外鞋踩在碎石上,沙沙作响。
靳重山听见动静,侧过身看向公路和山沟之间那形同断崖的地方。
斯野不确定靳重山有没有为自己的擅作主张生气,对上靳重山的视线时,他立即停下脚步,低头别开目光。
靳重山转身朝他走来,伸出手。
斯野愣了愣。
从公路下到山沟,他一个人也可以,但有个人搭把手的话,摔下去的几率就更小。
他们一人在公路上,一人踩着斜坡,一人背后是辽阔的天空,一人身后是黑色的土地。
斯野看着倒映在靳重山眸底的白云,慢一拍握住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靳重山的手干燥而粗粝,他的却很柔软,只有指腹和中指侧面因为长期画图而有细小的茧。
靳重山握稳斯野的手后,左手由护住斯野的腰,将人半抱下来。
斯野身高在那里,下来的冲劲不小,重心略斜,扑在靳重山怀里。
“小心。”靳重山提醒。
斯野耳根有些发烫,“谢谢哥。”
“嗯。”
靳重山有个松手的动作,但斯野条件反射握紧。
靳重山看了看他,重新握住。
两人向靳重山之前站立的地方走去。
斯野习惯了高原上的一望无垠,来到山沟,黑褐色的山在近处阻拦视线,天空变得很狭窄,忽然感到一股没由来的压抑。
几天以来闷在心里的话再次涌到嘴边。他太想拨开靳重山周围的迷雾。
“哥。”开口时还有些慌张,尾音带着不自知的颤意,“这里……发生过什么吗?”
风顺着山沟掠过,将斯野的金发吹起来。
良久,靳重山点头,“嗯。”
“你救民宿大叔的儿子那回,不是碰巧从这里经过吧?”斯野望着靳重山的侧脸,“哥,你特意在这条路上巡逻,走了很多很多遍……”
靳重山打断,“嗯。”
斯野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他知道,靳重山应该会告诉他一些什么。
山沟里的风没有规律可言,明明不算大,当它们掠过时,还是会带来呜咽般的呼号。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古丽巴依和库尔班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孩子?”
斯野轻轻咽下唾沫。
靳重山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回头看看斯野,拍拍身边的位置。
斯野连忙走过去。
“因为他们是将我养大的父母。我真正的父母已经在我小时候去世了。”
斯野坐在靳重山身边,不由自主收紧手指。
其实他早就有隐约的猜测。
只是现在听见靳重山用平静的语气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形容的怅然。
靳重山抬起手,指了指前方,“冬天,鹅毛大雪。那个年代,这条路上多的是越境者。古兰茹孜骑着马,抓到的越境者比她还高。”
斯野想,这位古兰茹孜,大约就是靳重山的亲生母亲。
“冬天是最艰难的时候,几乎没有女人会去巡逻,就算想去,男人们也不会让女人去。”
“但古兰茹孜不一样,她读过书,是大学生,是喀喇昆仑的骄傲。大家都听她的。”
来塔县之后,斯野见过许多塔吉克女人。
她们美丽勤劳,但大多数都听从家中的男人。
古兰茹孜站在塔莎古道纷纷扬扬的杏花雨中,轮廓渐渐清晰,是一位英气自信的女人。
“她一定要参与执勤,像男人一样骑马,她的丈夫被她命令待在村里的家中,照顾年幼的孩子。”
斯野低声说:“这个孩子……”
靳重山没回答,继续说:“但靳枢名也不肯好好待在家里,大多数时间开着车,给站点送炭火、送蔬菜、送牛羊。”
“小孩一个人待在家里不安全,靳枢名干脆把小孩带上车,和自己一起在雪山里颠簸。”
斯野回想不久前驶过的路,心有余悸。
现在是夏天,而且经过这么多年,路必然已经修缮多次。
当年的冬天,一个小孩子跟在车上,会有多危险?
“靳枢名给小孩说,看,这就是帕米尔,是爸爸和阿妈守护的地方。它是不是很美?等你长大了,你就是帕米尔高原上的雄鹰。”
“你愿不愿意像爸爸和阿妈一样守护他?”
小孩眨眨灰蓝色的眼睛,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愿意!”
“小孩的姨母看不过去了,靳枢名和古兰茹孜上山时,古丽巴依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
“小孩在古丽巴依家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这个冬天快要结束时,靳枢名和古兰茹孜的车从一条险峻的路上翻进山沟。”
斯野的心狠狠抓紧。
靳重山回头,看向沉默的断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