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到了。”内侍在车帘外提醒道。
雁归先下了车,在楚岚走到车门边时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一路回到寝宫。
楚将军的内心其实是十分抗拒的,然而看样子雁归是下了朝便直接就奔去楚府,连朝服都没顾得上换……眼下自己身上披着的,正是陛下那件镶金缀玉的五爪金龙袍,这万一被人注意到,那可真是跳进什么河都甭想洗清了!于是楚将军心一横,干脆两眼一闭装晕,不看不听,毫无骨气地效仿起掩耳盗铃来。
“传太医院,送最上乘的金疮药到朕寝宫来,还有治跌打损伤的药!”雁归一边走一边吩咐,“午膳也送到寝宫,把玫瑰酥饼之类的点心也送些过来!”
“遵旨,陛下。”
……
内侍宫人们陆续地捧着大碟小碗进进出出好半天,方才消停下来,偌大寝宫里只剩了陛下和楚将军两人。
楚岚后背的伤口已经拿煮好的药水擦洗过一遍,陛下不肯假他人之手,所以全是陛下一个人做的……楚岚赤着上身,趴在龙床上,堂堂一国之君一手攥着药瓶,一手拿着小银勺,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把药粉均匀洒在他背后的伤口上。
“疼不疼?云舒。”雁归问。
同样的问题,这已经是他第十一或者第十二次问了,楚将军的头都已经摇晕了,于是干脆回答:“没事儿,不疼,比你帮我挖箭头那回可强太多了。”
他后背都被抽烂了,光凭想象就知道已经没几块好皮了,疼不疼还用问么?他整个后背都疼,根本没有哪儿最疼这回事!雁归唠叨得他头都大了,如果这会儿换成江越人的话,他必然是直接吼一句“闭嘴!”就完事,但目前情况不行,自己身后这人可是当今圣上,显然和江越人那厮不能同日而语,他又不是二愣子。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云舒,我好像每次看见你几乎都是伤痕累累的!”雁归眉头拧了个死结,开始如数家珍,“我十三那年,你胸口挨了胡人一刀,差点儿丢了性命;后来在颍州城上见面时,你身上中了两箭;在大理寺天牢,你遍体鳞伤;然后是……”
楚岚心情低落,雁归的话也没听进几句去,他说他的,自己始终不吭声,等到后背的伤口涂完药时,楚岚趴在那儿已经昏昏欲睡了。
“云舒,先别睡,来,坐起来,让我看看膝盖。”
“嗯……?”楚岚强打Jing神,含含糊糊地推拒,“膝盖就不用了吧?不疼。”
“不行,让我看一眼才放心,来我扶你,慢点起。”
楚岚不情不愿地坐起来,伸手去卷裤脚,一弯腰就扯着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
雁归手上拿着药,才转身回来就见楚岚坐在榻上痛得脸色煞白,忙道:“你别动!我来!”
楚岚赶紧缩腿:“陛下怎么能亲手做这种事?不合适!”
雁归长眉一挑:“那朕现在命楚卿不准乱动!违令者罚!”
“臣遵旨……”
雁归横了他一眼:“没事找事!”
“陛下,臣的腿好着呢,真没事……”
等雁归将他裤脚卷起来,露出他那对青紫交错的膝盖,楚岚伸头看了一眼,好像……是有点惨不忍睹……然后眼角余光瞥到,陛下的头顶隐约在冒烟。
“楚云舒,你和我说这叫没事?嗯?”雁归在红肿处摁了几指头,“这儿肿成这样,那边都破皮了……你跟我说实话,你爹罚你跪多久了?!”
“也……没多久。”
“再加一条,欺君之罪!”雁归瞥他一眼,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找个机会告诉你爹,从今往后别来招你,消消停停的过日子既往不咎,再敢动你一指头别怪朕翻脸!”
楚岚:“……”
眼前的雁归,虽然对自己的态度没任何改变,但他终究为一国之君,行事举止相较过去还是有了太多的不同之处,所以楚岚的内心到底还是有所忌惮的,就像是臣子对君主的那种仰视和疏离,微妙且根深蒂固。
雁归亲手蘸着药膏在楚岚膝盖上均匀地涂了个遍,然后薄薄地缠了一层绷带,修长的手指绕到他膝弯处灵活地打了一个结:“用了这个药膏,膝盖明早就能消肿,背上的伤便不包扎了,能好的快一些。”
“谢陛下。”
雁归抬眼,盯着楚岚没什么表情的脸:“云舒,我记得以前你的性子活泛得很,怎么现在变了这么多?”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楚岚在家养伤时,与江先生隔窗互怼的那一幕,彼时的大将军,意气风发,也口无遮拦,那时候的楚岚,在幼年的自己眼中,简直像是悬于高天的暖阳,华光闪耀,炽烈如火,能驱散他心底经年不散的Yin霾。
可如今,才不过短短六七年的光景,昔日炽如烈阳的这个人,竟彻底改头换面变了个模样,他收敛起了自己的耀眼光辉,走入沉沉长夜,虽仍如月华皎皎,却又云遮雾绕似的难以捉摸。
此时楚岚眼中,有一点光一闪而过,快到让雁归也来不及捕捉到便闪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