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他放下手一看,刚才撞在墙上把前几天新结下的痂蹭掉了,又流了些血。他揉了两下便从床上站起来,到了床边,刚想将脚伸下去,突然听见两声炮仗响,离得他极进,他的脚缩了一下,才一口气伸腿,踩进鞋里。
又是两声响,有人喊了一声,听起来很急躁,却听不清楚说得什么,他转身往窗外看。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又是一声响,与刚才不同,像是撞门的声音。如是,他就算是再愚钝也明白了刚才的不是炮仗,而是枪响。他呆呆地往照壁那边看,门,就在那后边。
他腿上突然打了颤,扭身要往一只矮柜里面钻。他腿刚迈进去,就看见了一个士兵正贴着照壁往这边探出一个脑袋,另一边有几个人握着枪贴着墙往东厢房门口去。他想根据反光的原理,外面亮内里暗,外面看不见他。于是他收回腿来,强迫自己冷静着往外看过去,观察一下情况,因此他便与那名探查的士兵对视了。
那士兵将枪往上一提,卡住脖子,瞄准了他。一枚子弹狎裹着玻璃碎片呼啸着打在了他身后的墙上。他喃喃的:“god bless me ”,在第二枚子弹打过来前,软倒在了地上,他猜不透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应该是打仗,怎么打到自己面前来了呢?
打他的那一粒子弹引起外边一阵乱枪,他用手堵住耳朵,混乱中他脑子里略过许许多多画面,有爹跟姐姐,有易家歌跟曼无边,也有方毓棠与纪云。他自觉该硬气腿却软的站不起,手也沉的端不得枪。
过了许久,他的腿已经蹲麻了,该想的事情也都想过一遍,他等的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恐惧,放下手,外面的混乱声已经停了。怔忪地看向灰白地砖,他怀疑自己是发了一场梦。
外面又想起吆喝声,他心里紧了紧,又听见一句日语,却安心下来,这是那个日本参谋。他按着箱子往外探出一双眼睛,看见了许多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有些士兵正在清扫,死气沉沉的,没有胜利的喜悦。
有人推开他的门,匆匆走进来,掀开帘子:“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纪云,他依旧蹲在地上,朝纪云伸出一只手,纪云走进来拉着他的手将他拽起来:“怎么在地上。”
“没事,我要吓死了。”自嘲似的,祝言仁咧开嘴笑,却因为太孩子气,像是要哭:“刚才是怎么了?”
“听说是有一只小队来暗杀的。”纪云也透过大玻璃窗往外看,听见祝言仁问他:“那些人……都杀死了?”
“跑了一些,高燮阳在这里做了埋伏。”他从额头向后鞠了一把头发,露出了额头,上边汗津津的:“这边也死了许多人。”
祝言仁扒着窗户往外看,院子里躺了很多人,活的,死的,一直延伸到很远的门外。
纪云朝照壁指过去:“咱们这是最外面的院子,原来都不住人。”
祝言仁没明白他的意思,扭过头纳闷得看他。
“高燮阳想借别人的手弄死我们。”纪云斩钉截铁的,眸子很深,在思考着什么。
“高燮阳?”祝言仁疑惑起来:“这是谁?我从来没听过,为什么要弄死我们?”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能感觉出来。”纪云在他的床上坐下。垂着头,脱下了一只带着泥水的鞋子:“旅座死了,他现在是新的旅长。”再抬起头来,他斩钉截铁的:“咱们得逃出去。”
“旅座死了?”祝言仁脑子里“嗡”得响了一声:“什么时候?怎么就…”他怕纪云伤心,后边的话不好意思说出来。
纪云朝他一招手让他过来:“我在车上便想过,只凭脚走怕是走不出去,况且我们不认得路。”他抬起头来看祝言仁:“你会开车吗?我跟小赵都不会。”
“别,我也不会。”祝言仁往后躲了一下,又垂着头用指头摩挲着下巴:“要想个办法。”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嗳?小赵呢?”
“堂屋里躲着呢?”纪云坐在床上,往后挪了挪:“狗娘养的,非要我们跟着他们去打仗。”他冷笑了一声:“我们连放个枪都不会,他这是在找借口把我们处理了。”
纪云在他眼中,时常是个文人,如今一听他用了如此粗鄙的话,祝言仁觉得有些陌生起来。却觉得他话里有些别的意思,恍然道:“你是说他想除了我们?”
外面有人敲起门来,纪云下了床,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谁?”
外面那人不说话,敲门声却更紧了。祝言仁将纪云拦下故意大声嚷:“不给他开,连个人话都不会讲,我知道他娘的是人是鬼呢?”
敲门声一顿,外面的人在打哆嗦似的,话说得颤颤巍巍:“是我…我…”断断续续的,又补充着:“赵…小赵。”
果然是小赵,门一开,他便往里头一扑,趴在了地上,牙齿打战:“他们杀人了,他们杀人了。”
“打仗哪有不杀人的?”祝言仁想将他拖起来,小赵却像是没了骨头,死猪似的烂在地上,根本搬不动,恨铁不成钢地一推他脑袋:“你站起来,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