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寺中,自然有与姜氏相熟的、也是得了消息的老僧前来迎候,这寺庙看着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想来是本地香客的崇敬之意实在盛大,庙宇建筑不雄伟阔大不足以承接。镜郎随意一瞥,就望见四五座崭新的金身佛像,下头沉黑的石牌上,密密麻麻几行小字,镂刻着还愿者的姓名功德。
即使今日人多事忙,看在姜令望的份上,寺中特意拨出了个一进一出的客院,以供众人歇脚。随行的仆妇小厮一阵扰攘,便是络绎不绝地穿梭,庙里山泉沏的滚滚的清茶,菊花、桂花做的各式点心,时鲜果品,一应摆上案头。
在廊下吹了会儿风,听了会儿廊下青铜风铃的叮当脆响,镜郎原本打算叫王默抬一张躺椅出来,让他享受享受这天然氛围,安静的空气却为一阵脆笑打断,对面屋中烈云和什么人高声说笑着,似乎要推门出来,他想都没想,脚下自发地一转弯,便溜到广平与新安屋里去了。
姜氏母子在禅房中稍作歇息后,预备动身前去看诊,却没想到,那位大师听见有两位公主驾临,在手头病人告一段落之后,亲自迎了过来。
镜郎也混着,见了这位高僧一面。
虚明大师却不似想象中那般,是个须眉皆白,和善慈爱的老和尚,他年纪至多三十出头,生得颇为文秀,可又不止是书生气,青黑色的僧袍下,甚至隐隐可以看见强壮筋骨,轮廓分明的肌rou,只是脸上永远带着一缕微微的和善笑意,有效地冲淡了他高壮身形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听说佛家还有伏虎罗汉一说,以这位大师形容,随手抄起禅杖,打死几头老虎,倒也不算突兀。
姜氏母子身边,亦有不少虔诚信徒,就算不是,听说“药师佛座下弟子”来了,哪儿有不来凑热闹的,一时涌来,也将小院堵了个严严实实。
寒露掩在人群之中,见镜郎视线扫来,微微颔首,回了一个彼此心照的微笑。
镜郎定了定神,状似无意地往人群里又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不禁蹙眉,重重地哼了一声。
林纾不来也好。
看到他就烦。
姜令望作为公主夫婿,自然当仁不让,领着姜氏长驱直入,打断了新安、广平与虚明法师的闲谈,互相见礼后,十分自然地摆出一家之主的派头,就将话头接过,只是没说几句,就转了风向:“我家外甥身体孱弱,出生来便有心疾,早些时辰就将贴身长随派来,以求大师相见……既然此时大师无事,不如先为甥儿诊脉?”
虚明大师只是微微笑着:“贫僧是为拜见二位长公主殿下而来,瞻仰天家荣光,怎能称得上闲坐无事?”
姜令望脸色微微一僵,又自如笑道:“我们夫人与妻妹来此,就是为了陪同甥儿,这也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番心意……我们夫妇膝下无子,甥儿不日便入继我家,便是自家孩儿,也是大师举手之劳……”
虚明却全没搭理这一茬,反而望了广平一眼,平静道:“既是成婚多年,感情甚笃,仍然无子,不知是府君有疾,还是殿下体弱?观长公主殿下神色,似乎为旧疾所扰,贫僧僭越,缘分难得,想为殿下夫妇请脉,也免得天长日久,拖成宿病。”
姜令望多年在官场打熬的好面皮功夫,还能强撑着客套微笑:“如今贱内正吃着药呢,还是九妹亲自请来的名医,不是不信大师的医术,只怕是下了新安殿下的面子……”
“既然名医难得,怎么不为贵家子侄一并看诊,反而还要来贫僧这问医问药?”
姜令望被堵得一噎,张口又要寻个借口,虚明又道:“贫僧是方外之人,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府君亲陪,怎么,难不成,还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议?”
“……罢了,既然如此,就让殿下先看,云儿多少年的病了,一时好一时坏的,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姜氏楚楚可怜地叹了一声,捏着罗帕,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凄楚道,“终究我们云儿是小辈,身份并不如殿下尊贵,自然当退一步,晚一些又有什么要紧……阿行,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与殿下闹了生分?”
这话竟引来了一番正义的抗辩,不知是姜氏身边随行的哪个仆妇,大着胆子嚷了一声:“大师也是方外修行之人,如何为了权势富贵折腰,反而不顾稚子性命!”
“什么叫做‘权势富贵’?”虚明脸色陡然一沉,“我为府君发妻看诊,反而成了攀附名利?”
他霍然起身,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就恕贫僧退下了。此处荣华富贵,贫僧高攀不起。”
“唉唉,大师,大师!我等绝没有此意。”
姜令望与姜氏登时方寸大乱,做小伏低,不断好言挽留,姜令望又一直不停地瞪着广平,要她出面转圜,却又被新安瞪了回去。吵扰了片刻,又是广平出来开口,自言身子无碍,只是十分担忧姜烈云,希望虚明大师不以仆妇失言为意,再三再四地恳求一番,虚明这才冷冷哼了一声,又把一屋子人都赶了出去:“看心疾时最需安静,不能分心。”
姜氏温和顺从地谢过虚明,就与姜令望一起退到了院中,要去广平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