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轻轻动了动脚踝,林纾却没松手,依旧让他架在膝头,替他捧着冰块,等到凉水,镜郎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来,只好装作无事发生,镇定地应了:“嗯。”
“查到哪一步了?”
“姜令闻与姜令望两个人,乱lun也就罢了,还要毒死八姨母……”
“乱lun也就算了?”
“自己家宅院里的事情,闹不出来,谁又管得着谁了。”镜郎也不管他什么表情,自顾自地说下去,“天下夫妻那么多,有和睦亲厚一个接一个生孩子,有稀里糊涂吵架也过了半辈子的,自然也有同床异梦在旁人面前做样子,那更有两看生厌相见不如不见的。要么和离,要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个人顾个人的就是了,哪有事情不遂自己愿望,就直接下毒害死人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仗义。”
“就看在八姨母从前常给我送桂花酥的面子上,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毒死啊。”
“诶,林纾,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验毒解毒的高手?九姨母说,吃食香料衣裳都查验过了,没寻出什么问题来,再查根究底的,九姨母就要把屋子都翻过来,又怕动静大了,惹来怀疑,到时候别说八姨母了,他们胆子这么大,恐怕连我也一帖药毒死了。”
“……别说这样的话。”
镜郎:“?什么?”
林纾却没回答他这句,转开了话题:“人,我已经找好了。”
“你猜到了?”
林纾短促地点了下头:“他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十出头,在镇抚司做了六七年,是个老手。”
“那岂不是,和你去那儿的年载差不多?”
镜郎随口说了一句,林纾深深看了他一眼,却又在镜郎调转视线过来之前,先挪开了目光,语气平平地解释:“那年正遇上边患,又有旱,家里贫苦,有兄有弟,他因难产妨母,平常就不受喜爱。他父亲亲自下手阉割了他,想送进宫里混口饭吃,只是没碰上宫里选人的时点,割伤又……伤口溃烂,一时发了起来——就算是宫里也常有些人,受了刑,挨不住,就这么没了的——人就要不行了。他被丢在皇城根儿底下,深秋季节熬了两天,也是命大,正巧,镇抚司里的老医官与人打赌,把他顺手捡回去,治好了伤,也一并就当成自己关门弟子来教养。”
“妆成侍女也好,宦官也行,看姨母怎么安排,让他去细细查过究竟毒下在何处。至于验毒,祛毒,需要好些他自己的东西,你寻个法子,把姨母带出府来。”
镜郎随口道:“过不几日就是重阳节了,扬州风俗,也要登高,要么是观音山,要么是捺山。也不必怎么撺掇,顺水推舟,就能把人带出来。回来路上,就寻个借口,再去城里逛一逛,也是寻常,你带人看着,在什么地方布置间屋子,递话过来,我就带着两位姨母过去。”
正经事说完,两人就没了话说,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林纾忽然站起来,又朝他凑近,像是要亲他,镜郎畏惧地一缩脖子,却见林纾只是食指一伸,帮他把散落下来的鬓发往后一勾。
被触过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痒热,镜郎又不愿对着林纾说出来,只是别过头去,不满地嘀咕:“……才帮我看了脚,就来摸我的头发!”
林纾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他额头一下,又半蹲下来,为他束好脚踝,穿好鞋袜,镜郎还摸不着头脑,林纾已把他扶了起来,一路送到了院门口。
“……这几日走路当心些,别再伤着了。”
告别的话倒说得软和,接着毫无留恋,转身就走。
镜郎喃喃自语:“他真吃错药了?”
就连青竹也陪着小声嘀咕:“大公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在镜郎记忆里,林纾对待他,向来不假以辞色。
别说软下语气来哄他一哄,就连抱他一下,都要手脚僵硬,脸色沉沉,一碰就分,是母亲催逼下的不得以为之。若自己要亲他一下,那更是要了命了,冷冰冰的眼睛扫过来,不留情面地瞪一眼,镜郎都能被他吓哭。
分明是亲兄弟,倒不像亲兄弟,反而如同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非要说起来,贺铭这个七表哥,还更像是他的亲兄长。
镜郎小的时候还认真思考过,怎么谁都喜欢他,就只有哥哥这么不喜欢他呢?到底是他的错,还是林纾的错?
小时候他在宫里,林纾在家里,后来他回了家里,林纾却搬到了侯府,没多久,在宫中给皇帝做起了随侍,又因为差使奔波,两人之间见面的次数也随之瑞嘉,一年最多在场面上见个二三次,就更是点头之交都不如的陌生人。每次相见,他还没说话呢,林纾就摆出一副长辈姿态,对着他挑三拣四,说教个没完。
吃饭不当这样吃,睡觉不该这样睡,衣裳不能这么穿,不该吃茶吃点心,怎么不读书,怎么不练字,怎么每日在家待着,怎么每日不着家,怎么能在舅舅面前撒泼打滚那么放肆,陈之宁是什么祸害玩意儿,不许同他来往,不准凑过来,没规没矩的……
镜郎实在是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