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立落后半步,一径垂着眼皮听他们讲话,忽瞧见有个小太监一路小跑匆匆过来,猴儿似的人群跑到他身边,便一拧眉毛问他何事。
其实不消问也知道和谁有关系了。
陆满福不在身边,圣上的私事,有许多便自然落在了他这个亲身侍卫身上。
其中一个就是李答应,这小太监,就是日常负责苏州来往信件的一个。
只是,小太监气喘吁吁,回:“万岁爷大喜,苏州那边传信,李答应有喜了!”
李答应有喜……他懵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而行动却是快于思维的,待他反应过来,自个儿已经向那小太监道:“知道了,你去吧,一会子我向皇上禀明。”
他有些恍惚的往前走,恍惚听见佟启嶙随之领众人下拜,高声道:“奴才佟启嶙,领绿营驻福建水师,恭请吾皇检阅。”
嘹亮的号角声吹响,炮火声此起彼伏,巨浪中浓烟滚滚,一切都模糊而不真切。朦胧中,他眼中所见,只是彼时知晓有孕的消息之时,她抱臂坐在南炕下头,面容安静而冷清,还有另一项,云蘅和婉而喜悦的笑。
那些他从不愿承认的也不得不去承认,即便有云蘅在,亦非他弃了她,而是她从没将他放在眼里。
比之皇上知她心意,又肯时时伏低做小,他确也没有什么能叫她放在眼里。
她是合该叫人供着的……
“蒙大人——”身边朝服马褂穿的整整齐齐的人忽的唤了他一声,“皇上叫你呢。”
“主子——”他神思一凛,忙上前两步听命。
皇帝眼睑轻压,只曼声道:“佟卿麾下的福建水师,有锐不可当之势,然无利器装甲之新兵舰船是一憾事。佟大人善治人带兵,而不善新军庶务,朕将你留于此处助他,你可能行?”
蒙立一时心虚澎湃。
他自幼习武,多得是马革裹尸还的豪情壮志,初初入皇帝门下,也是一腔热血得了他的青睐。其后跟随他,虽也领命于火器营,却苦于一身武艺,并无真正的施展之处。请命出战,皇帝也往往是一句不是时候。
却未想就在今日。
血ye在躯体中沸腾,他猛地跪地,声色朗朗:“臣定不辱圣命!”
“是我大晋的好儿郎!”皇帝抚掌赞许,正待说些什么,点将台下却起了一阵sao动。
“护驾!”侍卫本性,蒙立反应极快,话未出口,剑已出鞘,四周随侍的禁卫,亦刷的一声,齐齐拔出剑来。
“家父薛选有冤,求皇上开恩,容我面陈!”少年稍显稚嫩的声音穿过层层雨幕传上高台。
四下里空气似乎一瞬胶住,上下俱如临大敌,忽有个人扑通一声跪下去,惶惶失色,抖着声道:“皇上容禀,这……这是臣的内甥女,她……她……”
孙尚如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又有惧内之名,情急之下怕薛宓丧命于此不得对夫人交待适才站出来,而甫一念及薛宓尚是朝廷侵犯的身份,他正是私藏朝廷侵犯,立时魂飞魄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磕头如捣蒜:“臣该万死!罪该万死!求皇上开恩!”
皇帝面色如故,捻了捻手上扳指吩咐:“带上来。”
第73章 薛氏余波
薛宓的记忆里, 对那一日极为深刻。
六月里极少见到的,沾衣不shi的毛毛细雨,点将台上,一众掖着袖子躬着身子侍立的长胡子老臣中间, 他如众星拱月一般遗世独立,气质卓然。
“民女薛宓,姑苏人氏,家父薛选, 是薛连薛通的异母兄弟, 自来为其所排挤。”她满心忐忑的跪在他面前,连语调都在发抖, “薛通兄弟欺瞒我父向倭国走私丝绸, 我父早年为他二人所骗,曾替他们做过两桩买卖, 可从未拿过一分钱,直到两年前有查,便再也没与他们来往过, 从此以后大房二房便与三房交恶,直到皇上南巡之时,撞见他们在戏楼挥霍无度, 薛通遂欲让我父亲为之顶包, 假作为侄孙宴请了宾客。”
四下里皆是静悄悄的, 静的能听到雨丝的沙沙声, 以及她停顿之时, 小心又小心的呼吸声。
“薛通暗中Cao纵,先是扣住我父亲在扬州的货物,逼迫我父亲答应,后面又拿我幼弟作为要挟,要他做假账应对盘查,更欲以此行污蔑之事,令我父亲顶罪,可我父亲,全是受他们所害!”
她眼中泪意翻滚,连日以来的辛酸苦处齐齐涌上心口,扑通一声跪下去,语调里便带了浓重的哭腔,“求皇上做主!”
皇帝眼皮微敛,眼中神色莫测,但道:“你抬起头来。”
薛宓抹去一把眼泪,红着眼眶直起身来,身上罩着一件又宽又大掉了色的石青兵服,只将她的脸色也衬的又青又灰。
皇帝往下走了两步,乌青的缎靴正入得眼前,眼前蓦地暗下一片,他道:“你是怎么到的此处?”
“民女……”薛宓咬了咬嘴唇,“当日趁乱,民女是叫二阿哥带了出去,后头搭船到了福州姨母家中。再后头,是我打昏了姨丈的一个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