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来得很快。
四个小太监鹌鹑一样站成一排给坐在上首的单淮和清璇叩头。
起来吧。单淮拖着调子,眼皮都没抬,都说说,当天可否有见过身高八尺有余的人进出过乾清宫?
不过是走个过场,答案他已经能猜到了。正如公主所说,重叶的身高特征太过明显,怕是一去就能被抓起来,根本不可能进到御书房里去。
果然,那四个小太监口风一致,均说没有见着过那般高的人。
那就将人放了吧。单淮意兴阑珊,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将重叶公子好好送回去。
几个侍卫听命,将趴在地上的重叶拖着带了下去。
清璇偷偷松了口气,这下可以跟那两位玩家小姐姐交待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的语气也带上了轻快:虽然嫌犯依旧尚未查明,但是人是跑不掉的,必在宫中。我们想想计策,总能逼得他露出马脚。
单淮听了半晌,脑子里反复回响那我们二字。他侧过头,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问道:公主,重叶公子人都放了,您确定还要跟这个案子?
要的呀。她学着他小声回应,热气喷洒在男人耳垂上,带起一阵酥麻。
清璇见他愣住不动,绣帕掩唇笑了起来:今天该审的都审完了吧。厂公可否送本宫出去?
单淮回过神,掩饰般清了清嗓子,起身领着人往外走。
到了东厂大门口,清璇尝试着留人:晌午了,厂公可否赏个脸去本宫那儿一同用膳?
男人推拒道:单淮还有些公务要忙,公主赎罪。
不能晚点再忙吗,饭要按时吃呀。小姑娘有些遗憾地皱起了秀眉,巴巴地看着他舍不得离去。
见干爹板着一张脸,背在身后的手却在不停抠扳指,单谨行咬牙送上一波助攻:干爹您就过去用膳吧!事儿也不多就都交给我,准帮您办好咯!
单淮:......
厂公?清璇一双眼晶晶亮地望着他,满怀期待。
男人烦躁地深吸了口气,只想将干儿子拖过来暴打一顿。
他到底是顶不住面前这让人无法忽视的目光,点头答应了。
...
凤阳阁内,清璇公主和单淮相邻而坐,屋里的侍女太监都被遣退了下去。
单淮见偌大一间屋只剩下他二人,肃着脸不肯动筷子:公主,这样于理不合。
清璇假装没听到,拿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还想吃松子百合酥吗?我待会再让厨子给你做点儿。
四下无外人,她连自称都变了。
男人垂眸挡住眼底的情绪,声音淡漠:单淮一个下人,不劳公主这般费心。
小姑娘倒酒的手顿了一下,见他黑沉着一张脸,语气不由带上了小心翼翼:你不高兴啦?
没有。
他的话没过脑子就蹦了出来,而后不知为何又有些懊恼。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清璇放下酒壶,忐忑的心一直未能平静。相互猜心思的暧昧戏码她一向不喜欢,就算是单相思,也总比误以为是两厢情愿要好。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悲观主义者,什么都只会往最坏处想。
但想多了,又会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糟,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如果单淮真对她一点儿意思也没有,理应态度再冷硬点才对吧...
她垂着头,内心惶恐不安,没敢让他看脸上的神情:我都这般主动了......你还看不明白吗?
单淮攥紧了放在腿上的手,指骨崩得泛白。
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又怎么敢明白。
窗外寒风怒吼,落叶卷着尘埃四处飘扬,不知归处。
清璇公主金枝玉叶,不是区区一个低贱的阉人能妄想的。他表现得云淡风轻,微微侧过头欣赏墙上挂着的花卉图,只觉得自己连那腐烂入土的残叶都不如,根本沾不上名动京城的牡丹。
你别这样说自己。清璇捂着心口的位置,突然就开始掉眼泪,哽咽的声音压抑在喉咙里,说话断断续续,如果你不愿...我...我也不会强迫的...
她的心脏疼得要命,不知道是因为被拒绝还是因为他的自辱。穿越以来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就断掉了,所有情绪挤压到顶点然后炸开,眼泪根本止不住。
单淮望了她一眼,到底是做不到完全漠视,声音很轻:有什么好哭的。
他的语气无奈又温柔,叫清璇快要凉透的心恢复了一点温度。她吸了下鼻子,勉强止住哽咽,鼓着嘴嘟哝:你别把自己说成那样,我听了难受。
男人自嘲一笑。
现在这事儿太荒唐了。他六岁净身入宫,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才熬出头,可不是为了搞这些你情我愿的戏码。
理智终是占了上风,他抛却杂念,将宫中虚与委蛇那一套拿出来敷衍人:公主乃未嫁之身,过早豢养面首于名声有碍。不如待成亲之后再来考虑单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