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欢快的年节氛围并没有带到大朝会上。工部户部和吏部为了北方雪灾的赈灾问题当堂吵了个面红耳赤,文雅又刻薄的咒骂满天乱飞,险些将皇宫雕梁画栋的天井都给掀翻了。
严戎潇虽然不说目不识丁,但正经的圣贤书几乎一本都没读过,学识连稀松平常的边都摸不到,文官们的唇枪舌剑他几乎半句都没听懂,只站在武官队伍的前头,捧着朝笏垂头打瞌睡。
他怀孕将满八月,整个孕期最舒服的时候已经过去,腹中胎儿渐渐成熟长大,小二十斤重的肚子沉甸甸地挂在腰上,行走坐卧都不会舒服。
前些日子燕京城里落了场小雪,但厚重的云层依旧遮天蔽日,严戎潇以前在漠北带兵时曾经为了潜伏冻伤过右腿,后来虽然日日悉心调养,但病根已经落下,但凡遇到Yin雨天气就会肿胀疼痛。
昨晚严戎潇陪着老皇帝涕泪横流地谈心,又跪又爬地折腾了好几回,二人各怀鬼胎地演了一出君臣相得的戏,将军本人回家后刚睡着就疼醒过来,再也没合眼,这会正困的眼皮打架。
眼见他的额头已经被白玉的朝笏压出一道红痕,下巴都快贴到脖子上,严戎潇左手边的关西侯徐太宁小声叫他:“长策,别在这睡着了!”
文官吵架嗓门并不低,老皇帝正撑着额头看几个加起来快二百岁的老臣争执,根本没有Jing力去关照武官们。
听到有人唤自己,严戎潇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觉得似乎有两个力士抓住自己的眼皮用力合拢,困得脑子里直冒泡:“睡不着的。”
行走行伍的人有两个绝技,一个是吃饭快,另一个就是哪怕睡着了也留着一只耳朵关注周遭的动静,并且随时作出反应。
严戎潇生死打杀,对疼痛并不敏感,比起身上酸胀的旧伤,还是睡眠不足更让他难以忍受。
徐太宁叹了口气:“随你。”说罢也垂着头数地砖上的纹路去了。
开年后的第一个朝会伴随着火药似的年味,十分不愉快地结束了。老皇帝大概是从严戎潇处得到了他想要的信号,散朝后没再让内侍传唤,径自坐上漆金描龙的轿撵,浩浩荡荡回了后殿。
严戎潇平时和同僚们关系并不亲近,也就没有和人一起搭伴出宫。他看了一眼老皇帝被华盖遮挡住的后背,将朝笏塞进一只棉绒的绸缎系带口袋,囫囵装到怀里,目不斜视地走出殿门。
纵使身体百般不适,早就习惯运筹帷幄的将军依旧四平八稳地踱步。
徐太宁在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朱红立柱后等着,见他出来,快步靠近,皱眉轻声道:“长策脸色不好。”
他和严戎潇同是钟鸣鼎食的公侯贵族家庭出身,小时候是臭味相投的玩伴,关系亲密非同寻常。
严戎潇腰疼腿疼肚子疼,哪哪都不舒服,脾气正糟糕着,见徐太宁过来,就如同竖起上半身的毒蛇一样,迫不及待地将蓄满的毒ye往这小子脸上喷。
“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话,”二人并肩走下楼梯,避开人群,严戎潇凉飕飕地看着徐太宁的头顶,忍住揍此人一顿的冲动,“你在御林军不大不小也算个将军,结果自己手底下的人和昆图那混账东西眉来眼去,搞的......”
他迅速拿眼睛撇向后宫的方向,薄唇几乎看不到动作,细小如蛇类吐信的嘶嘶声钻进徐太宁的耳朵:“以为我想另觅佳人了。”
徐太宁讪讪地不敢说话:“昨儿晚上的事儿我都听说了...”
左不过是过年时他从手下处收了封昆图的拜帖,为了不撕破脸,耐着性子见了一面就给打发走了,谁知道这家伙竟然能抓住这一点正常的同僚走动大做文章,剑指严戎潇呢?
“废物点心!”严戎潇刻薄地给徐太宁下了个定义,不经意地用手轻抚孕肚,“我开春就要生产,这段时间没有Jing力去对付别的家伙,你别在这时候拖爷爷我的后腿,不然......”
他比徐太宁高半个头,肩膀舒展,胸膛宽阔,是个雄伟但不粗壮的标准武官身材,杀气腾腾的眼神从头顶压下来,徐太宁觉得自己仿佛被深山里的野熊盯上一般。
徐太宁有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他缩着脖子眼神乱飘,战战兢兢老鼠似的道:“会的会的,一定一定,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严徐两家从太祖开国时就领兵打仗,出生入死封侯拜相都在一起,近百年来又数次结亲,关系亲如一家。徐太宁从小被严戎潇按在地上打,对这个大哥心服口服,也从来没起过反抗的念头。
眼看着一个三品将军被自己骂成孙子,严戎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徐太宁一眼:“出息!”
徐太宁一脸狗腿,谄媚地笑着扶起严戎潇的手肘,弯腰曲背得像个小太监,殷勤地搀着他大哥出了朱雀门:“常康送大哥回府。”
严戎潇的马车就候在宫门外,徐太宁一眼就看到了那四角都挂着琉璃灯的车顶,车夫远远就看到了自家主人,摆放好脚凳,恭敬地抄起手立在青马边。
以往严戎潇上朝都骑马,只是显怀后胎儿影响动作,谢谦又担心路上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