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淡茶,一场春雨,满庭清幽。
一枚竹叶悄无声息地落进茶杯之中,竹柄倒悬,叶身入半,将碧清的茶汁晃出层层涟漪。顾晏海神色平淡地垂眸,抬手端起这只碧玉茶杯,作势晃了晃,看着叶片完全没入茶水,才浅呷了半口。
谢自清理好衣袍,依旧吊儿郎当地立着一条腿,斜倚着软垫,脸带笑意地盯了顾晏海好一会儿,瞧着他抿茶浅呷的模样,只觉着赏心悦目,眼都挪不开,不由得赞道:
“虽一别数年,但师弟这张脸却还是一如初见那般俊俏……想来没少花功夫在上头吧。”
听罢这一席话,平秋只觉着头皮发麻,胆战心惊得盯着右前方的顾晏海,借着俯身放茶杯的功夫伸长了脖子,时刻准备拦住顾大将军。自家将军最烦别人说他的脸,这会子……怕是要怒了。
哪里想到顾晏海竟是笑出了声,低笑着移开茶杯。落杯时小指微微抵住杯底,再悄无声息地落了杯,丝毫不失礼数。放下茶杯,他又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旁的帕子,抬袖遮住半张脸,擦去唇边水渍。
唯露出一双凌厉的星目。
这般慢条斯理的做完一整套,顾晏海才重新掀开眸子,笑眯眯地看着谢自清:“师兄说的不错,进宫为后,乃是在圣上面前伺候。师弟我自然得注意些容颜姿色……不过,如今看来师兄倒是成熟不少,”学着自家小皇帝的模样睁圆了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当年师兄还能夜御十女,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吧。”
这是变着法子说谢自清老。
平秋冷不丁地被一口水呛着,脸色通红地猛咳,察觉到顾晏海与谢自清的目光时,连忙埋下头,道,“咳——咳咳……抱歉……”
谢自清的表情也不是很好,面无表情地盯着顾晏海好一会儿,瞧着这人儿人畜无害的表情愣是半点法子都没有,捂着半张脸活生生被气笑了:“你啊……哪有人对这么多年都没见的师兄说不行的,”仰头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状似随意地将杯子掷向顾晏海,“晏海啊晏海,师兄本以为你性子变好了呢!”
这只茶杯虽是无意抛出,但却如一支利箭一般朝着顾晏海的脸冲去!眼瞧着快要砸向他的鼻尖,顾晏海却倏地以掌击案,空中气流霎时旋转紊乱,桌上杯盏餐盘腾空悬起,那枚误入茶水的竹叶也一并浮起。
以气凝气,空水留形。碧绿茶汁缓慢悬入空中,绵绵密密地包裹着竹叶挡住那只茶杯,并反之其道,流形成莲,将之包裹。是柔能胜刚,能入于无间,能胜而不竭也。水汽顺泽,逐渐流动于空,竹叶含杯,水莲浮动,其中以载以浮,淖约微达,为水善其形也。
好一朵水善莲!
谢自清拍手叫绝,抬手正要拿起这只杯子时,便听一声响指,面前水莲顷刻碎开,连带着那枚竹叶撒进他的胯间,杯子也砸进跨间那团软rou!
“嘶——顾晏海——你故意的!”幸好茶水不烫,谢自清双手捂住自己的命根子疼的跳脚,指着那边神态自若的顾晏海破口大骂,“你个臭小子——”
顾晏海挑挑眉,不可置否地应道:“对,我就是故意的,但你能奈我何?”
谢自清气结:“你!”
顾晏海笑得灿烂:“我什么我?我是君后。”
谢自清重新盘腿坐下,嘴里也不客气:“君后又怎样,不还是得喊我一声师兄吗!”
顾晏海也不客气,冷笑道:“你不也得唤我一声君后殿下再行一个叩首之礼吗?”
平秋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吵个不停可算听了个明白,原来这两人斗嘴是习惯,瞧着也不像是会动手的样子,便默然起身行至庭外准备唤人来倒茶。步行十余步,绕至亭口边,平秋习惯性地拢了拢袖口,无意间偏眸之时却见左脚边的泥土旁有一双印记颇深的脚印。
如今春雨不停,泥土shi润,稍稍一踩都会留下脚印。这双脚印轮廓明显,鞋底图案清晰,飘落的竹叶更是被踩入土中,显然是有人在此处待了许久。
有人偷听?
平秋心尖一颤。他们是暗地出巡,按理说只有宫中皇帝陛下才知道他们的行踪,而此刻这竹叶泥印,岂不是昭示着他们暴露的行踪?顿了顿,他正要俯身细看,却听一道嘶哑的嗓音缓缓传来:
“平将军安。”
平秋抬眸一瞧,竟是是一名小侍捧着一壶茶水快步向前。正欲触摸泥土的手指立刻从袖口中扯出一张白帕,扔在鞋印中的图案之上。又借着捡帕子的功夫,状似无意地往上头一拍,随即立刻捡起,收进袖口,斥道:“将军与大人没茶了……你们怎么当的差?”
“平大人恕罪,奴才瞧着茶凉了,赶紧回去换一壶……”一名小侍恭首垂头,规规矩矩地俯身施礼,捧着茶水正要跪地求饶之时,平秋眼一眯,直接揭开壶盖——
是一壶温茶。
这似乎没骗人。平秋打量着面前这名小侍,瞧着他双脚踩在那块脚印上,草鞋上也并没有任何泥土竹叶,唯有气息不对,似是在屏气,心下便已有计量,重新将茶盖盖回去,道:“……你一直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