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杀了她
新历4027年5月21日,距离林歇死亡足足过去了一年零两个月,这一天是林瑰夏从蓝礁星系返航的日子。
倘若历史化作一本日历,那么无论向前翻还是向后,这都是十足平凡普通的一天。
仍年幼的小女孩穿着白裙,神色恹恹地同跃渊号上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道别。谁都能看出她竭力试图强打起Jing神却有心无力,眼下淡淡的黑色Yin影出卖了她。
方熹难得脱下常穿着的白色长袍,换上了一套正装军服。平心而论,这种正装并不适合这个男人,他太瘦了,风一吹,空荡荡的袖管裤筒就随风摆动。
林瑰夏看了一眼他尖尖的下巴,心头生出一点疑惑,这两年的时间里,与身体日益好转的她相较,方熹愈发清减了。
身为医疗官的方熹,平素很少离开研究室,似乎总有做不完的工作。来探望她时,从来都是神态悠闲,闭口不谈工作。可每每在舰舱通道遇到,他又总是神色匆匆,走路生风。
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方熹半蹲下身,替面前的小女孩别好发卡,“大家都会挂念你的,我也一样。回到银星后,你会有新的伙伴,更多充实的事去做。如果,我是说如果,想念我的话,你可以把邮件发给你哥哥,由他代为转发。”
林瑰夏点点头,“我会的。”她的眼睛有点shi润,仰头眨了眨眼,强行把眼泪忍了回去。
方熹将视线落向不远处迎面走来的少年身上,腾地站起身,推了推她的背,“走吧……别回头。”
如果说林瑰夏是因为重病初愈,记忆全失,在这朝夕相处的两年里对方熹生出雏鸟心态,那么于方熹而言,一开始只是单纯在林瑰夏身上寻找死去的林歇的影子,再后来渐渐意识到这个小女孩是不同于林歇的个体。
林歇是无时无刻不游刃有余的,这个男人永远不紧不慢,按照自己的节奏推进,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能更早捕捉到意外的发生,这也是方熹绝不相信林歇单纯死于空间跃迁事故的理由。
林瑰夏不一样。
方熹不会忘记幼小的女孩第一次在医疗室醒来时的场景。她的两条手臂被严严实实地包裹成两条粽子,眼底是混乱,恐惧以及迷茫。即便如此,她的背依旧挺直,扬起的脸面无表情。
他像害怕惊扰蝴蝶一般小心翼翼地靠近病床旁,本以为她会惊恐地发出“我是谁,我在哪,你们又是谁?”诸如此类的疑问,他已经为此Jing心准备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当然,他也完全做好了脱离于人类社会的环境下,女孩其实并不会说话的心理准备。
但林瑰夏只是试着抬了抬手臂,又因沉重而不得不放弃。
“太紧了,你包扎的?谢谢你。”
她似乎接受过一些语言训练,能够发出一些零碎单词构成的话语,发音居然也算得上标准。
这在方熹看来本属于值得调查的部分,可惜西格马空间站在林星源的任性之下毁得一干二净,一同抹灭得一干二净的,还有她的过往。
他们原本想得到的只是一次性的工具,但她更像一块上好的璞玉,需要人耐心地打磨。只可惜,持有这份耐心的人只有他自己,而两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短到只来得及教会她语言和最基本的社会常识。却来不及教她今后如何去化解身为黥徒的落差和矛盾。
方熹目送着小步紧跑跟在林星源身后的身影,冷不防正迎上林星源转回头,意味深长又显得有些不怀好意的神色。
那神情依稀在说,“时至今日,你真的觉得作为黥徒的她能侥幸活下去吗?”
回想起两人昨晚的谈话,方熹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
“根据残骸检定数量的分析,我怀疑在蓝礁星系爆炸的,只是舰队的一部分。”
“哦?”林星源没有很惊讶,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道,“只是怀疑,不足以列入实证,对吗?”
林歇死后,无数脏水和污蔑泼向他,最过分的说法是,他私自带领舰队试图叛星出逃,遭到部下反抗而同归于尽。
死人不会辩解,只有找到足够的证据才能为林歇洗刷污名。而茫茫宇宙中,若要找寻区区几艘遗失的舰船,无异于大海捞针。
方熹耸耸肩,“想要实证?那你一定很喜欢接下来的这条内容。分析样本所携带的星系间物质,所得出的结论,蓝礁星系不是元帅空间跃迁的第二个目标点,在期此间,他还去了另一处地方。”
三次跃迁,毫无疑问的自杀行为。
林星源喃喃道,“他疯了么?”
“谁知道呢。”方熹将手扣在玻璃舱门,有些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星团。湖绿包裹并试图撕裂靛青,又被暗橙与乌黑相互裹挟的热尘埃云挤压侵食着,构成一幅诡谲而又斑斓壮阔的景象。
宇宙中的一切都残酷于无声无息处,绚烂背后是侵蚀、吞噬与交融,只有毫无阅历的小丫头才会单纯将其认定为美,并沉醉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