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生
宋秋荻望着萧慎离去的方向暗自叹气,他这脾气上来一时半会是过不去了。京城民间流传有三种人的性子最难把握:“秀才、闺女、太监”那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好的时候比谁都好,一旦翻脸也比谁都快。更何况萧慎这种活了两辈子的太监。
日头偏西,秋风伴着晚霞偷偷吹到脸上,空中的云变化无端,被夕阳披上各色霞帔,绚烂夺目却捉摸不定,像极了宋秋荻和萧慎两个人此刻的境遇。重活一世,宋秋荻对萧慎那些原本飘渺的感情早已由生长在角落里不具名的幼芽,变为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是再也无法放手了。只可惜这心情萧慎无从得知。
快入夜了,余德广突然来访,说是带了万岁爷御赐的伤药前来看望。余安去请萧慎,却被他直接骂了出来,心中暗暗叫苦:“万岁爷赏赐都敢不接着,这得亏来的是余公公,老爷这胆子也是忒大了。”无奈转身请了自家主母出来,宋秋荻听闻赶忙请余德广到大厅落座,由下人们沏好茶,将圣上赏赐的伤药恭恭敬敬地接了。
余德广一见这情形,便猜出一二,冲萧慎方向一努嘴问道:“老三这是和谁怄气呢?”
宋秋荻行了一礼,温言答道:“回余公公,中午的时候太子过来了一趟,说了些不中听的。”
余德广点点头,叹了口气:“咱家是听说太子殿下和他有些不对付,怕还是因为三年前徐世清一案,那徐世清做过太子的老师。”又道:“可在这朝堂上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除非自己削了官回老家。可咱这号残废人又能干什么?连个退路都没有。”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三有时候就是太轴了,就他这个性子,若不是有着和万岁爷的师生情分,也到不了这个位置上,可真不知是福是祸。”
宋秋荻听到这里讶然:“与万岁爷有师生情分?这可奇了!妾身从来没听他说过。”
余德广抿了口茶,嘴角露出一个浅笑:“那还不是当年内书堂读书那会儿。老三天生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出口成章的本领。但人却懒散,上课会周公那是常有之事,内书堂一次选百余名小内侍读书,他坐在人堆里头睡大觉,这先生、学长什么的通常也发现不了,反正每次一考试他都是拔份儿的,就算有人看不惯也找不着辙罚他。不过有一天嘛,就真睡出事儿来了。”说到这里余德广端起茶碗,拿盖子刮着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又吹了吹,斯文的啜饮着。
宋秋荻心下大为好奇,却不好催促余德广往下说,心说:“这余秉笔倒像是个说书的。”
余德广放下茶碗,一笑:“有天睡过了头,谁叫也叫不醒,最后大伙儿都走光了,内书堂也落了锁。偏偏那天夜里万岁爷日理万机到深夜,路过司礼监,和一众随行的官员太监看见内书堂灯亮着,都以为进来刺客,赶紧唤人来开了锁。结果就见老三坐在油灯旁边看书。万岁爷瞧乐了,就问了他姓名,现下记在谁名下。听说是那孟……督主,万岁爷更是欣喜,说:“他倒收了个好学的学生,看得什么书?朕来亲自教教。”于是就考校了老三一些诸子经典,据说他对答如流,背书更是背得一字不差,万岁爷圣心大悦,从此便记住他了,他也就成了真正的天子门生。”
宋秋荻听完呆愣住,叹道:“竟然还有这种事!”
“虽说歪打正着,那也是老三他自己有本事,这要是换了旁人万岁爷考背书一个字儿也背不出来,那只怕非但不能让万岁高兴,反而闯出大篓子来。”
宋秋荻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知道萧慎才学出众,现在更知分明是绝顶聪明之人,若是能正常科举应试,怕现在也是个状元郎吧……
只听余德广又道:“虽然他这一回算是因祸得福了,但这课堂上睡觉和落锁前未出学堂的事按照规矩还是得罚。第二天内书堂的先生陈大学士知道此事后大怒,虽然他平时对老三多有爱护,但还是罚他放学后在孔圣人像面前挨板子。其他人受罚多半因为背书不过、写字不堪、污损书页,老三这种理由的还是独一个。”
说到这里朝着萧慎的房中看去,又神秘一笑道:“咱家当时是被拉过去给他计数的。平时看老三为人高傲沉稳,本以为他是个挨打也咬紧牙关也绝不吭声的,谁知道刚一板子下去就哭得撕心裂肺的……”
还未说完就只见萧慎满脸怒容地冲了出来,呵斥余德广:“余德广你再胡说八道我从此与你割席断交!”
宋秋荻见萧慎满脸通红,一副心事被戳穿又羞又怒的样子煞是可爱,又想刚才怕是一个人生了半天闷气了,可是让他憋闷坏了,走过去笑盈盈的安慰道:“督公那时年幼,受不得刑罚本就正常得紧。”
余德广歪着头看着一脸怒容的萧慎继续笑嘻嘻的说:“我还没说完你就打断我。其实也就挨了一下子,就被赶来的孟督主直接扛走了,根本无人敢拦。孟督主可真是个护犊子的。”
“闭嘴!不许再说!”萧慎心里搓火,又被人在宋秋荻面前说破尴尬事现下真是手足无措。
“不过说些陈年旧事,随便闲聊罢了。”余德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