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织
萧慎这一休就休了月余,转眼就从盛夏到了金秋。这时节是京城最舒服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也没有漫天的黄风和伏天的冰雹夹雨,每天都清清爽爽的。
秋天的紫禁城尤其别有一番绚烂,红墙宫阙,秋风黄叶,让人发幽古之思。萧慎踏着秋叶进宫却无心欣赏皇城的秋景,皇宫的刺客摆明冲他而来,审不审这背后水也深得很。
庆文帝三十多岁登基,至今已二十七载。
他身形臃肿,两鬓已然斑白,脸上松松垮垮的皮肤布满了棕褐色的斑记,许是大病刚愈的缘故他走起来脚下发虚。这幅模样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偏偏他虽是沉溺于酒池rou林,膝下子嗣却很稀薄,除了几位公主,能继承大统的至今都只有太子郑玄隆一人。庆文帝笃信道教,平时里喜服些丹药,可惜那些灵丹妙药也没能让他多生个儿子出来。
庆文帝浑身上下只有那身龙袍提醒着世人他尊贵无比的身份。
如果不是那身衮龙袍配上那乌纱翼善冠,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本不该出现在一个臣子脑袋里,上辈子的萧慎即使作为内侍已然属于思维活跃之人也断不会冒出此种想法。但这辈子他不知怎么,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迅速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挥之不去。好在他知道把这番活络心思好好藏起来。他老老实实地跪在大殿内,直到圣上疲惫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萧慎谢恩起身,他直着腰却低着头,等着庆文帝的指示。
“伤怎么样了?”庆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劳陛下挂怀了,臣没事。”萧慎恭敬地答道。
“刺客一事你查到什么没有?”皇上又问道。
“回陛下。这些人敢来皇宫行刺,是怀着必死之心的,臣已经把他们悉数押入东厂大牢,日夜刑讯定会让他们招供。”
庆文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阵,突然问道:“你做东厂厂督这个位置多久了?”
萧慎不解皇上为何会突然问他这个,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臣是二十三年冬提督东厂,到下个月正好满四年。”
庆文帝略一沉yin,叹道:“本来你在司礼监任个秉笔,独善其身,又有文名,满朝上下对你交口称赞。可这东厂终究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儿,你为朕办事衷心不二,为国拔除那些附骨之疽,这很好。可于你自身却未必是福了,这终究是朕难为了你呐。”
萧慎听了这话哪里还敢立着,立即跪倒在地,叩首道:“能为圣上分忧是臣几辈子的福分,皇上体恤微臣,微臣感激不尽,自当殚Jing竭虑,身死不为报。”萧慎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庆文帝的意思是不是要换了他。他师父给他取名“慎”就是要他诸事小心谨慎,提督东厂后他更是尽量低调行事,但终究不免得罪人,三年前办徐世清一案就让在朝中树敌不少。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被撸去职务只怕会死的比上辈子还快。
重活一世,很多事都看明白了,他愈发不眷恋这个位置,他只是不想死。突然又想到:“如果我现在就死了,她怎么办?”
庆文帝不语,过了许久才道:“好,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要让朕失望,萧慎。”语气不容置疑。
出了乾清宫,没走多远只见前面两个人正拉拉扯扯像是争吵的样子,萧慎上前两步发现是余德广和御用监的掌印太监侯玉。
“呦呦,这不三爷嘛!还是那么Jing神!”侯玉看到萧慎热情地过来招呼,“三爷,看看咱家这蛐蛐,宁阳来的“铁头青背”!看这威风样子,定能百战百胜!咱家正打算拿去孝敬老祖宗呢。”侯玉拿着一个蛐蛐罐子,向萧慎炫耀道。
萧慎点了点头,却不答话,他对宫中内官中流行的斗促织的游戏兴趣不大。
“甭听他吹!”余德广不屑地道。
“这余公公您就不懂了,这善斗的蛐蛐都是头大项阔,牙长腿长,腰背厚实,瞧瞧咱这虫儿,老余你内个一看就是石景山那边的土蛐蛐,不行!这京城周边哪有好蛐蛐?”侯玉得意的道。
“我就看它好看,怎么?不行啊?再者,咱就喜欢京城的蛐蛐,外地的玩意儿少跟你爷爷我这儿显摆。”余德广不服气地说。
侯玉一笑,不再理他,转过来上下打量着萧慎,说道:“三爷大婚那天可是喝的够多的,怎么,新娘子伺候得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恨不得飞起来,而后又神神秘秘的道:“三爷要是需要,咱家哪里有的是好东西,这银托子、缅铃、硫黄圈、悬玉环、角帽儿、锁阳……”竟一口气报出好几样那房中行乐之物来,末了讨好般地看着萧慎:“您看您老人家要不要……”
“侯玉!胡沁什么呢?!你当老三什么人!”余德广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怒斥道。
大晋国不禁宦官娶亲和宫内结对食,没对食的宫女还要被人笑,以为是弃物。像萧慎这样心里想但宁可自己偷偷私下解决也从不主动找的并不算太多,而侯玉这种极度风流好色的却也更属内官中的罕见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