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边的战旗振臂,却是他魏冉一生之中的头一回。
这一回,要比他双手接过秦国相印要来的震撼,恍若秦国百万黔首一同张开双臂,将他包裹在内,真真正正地为他披上一套黑衣黑袍,唤他一声秦人。
人群随着秦甲移步,围着那几百近卫,一同朝咸阳城涌回去,军队两侧,妇孺皆喜极而泣,认出自家的儿郎,恨不得当即将他们带回去,却碍于军规军纪,瞧着他们瘦削黝黑的脸庞,一面擦去自己脸上泪珠,一面跟在他们身边,说着家中早已备好了什么热饭热菜,新衣新袜。更有妇人抱着新生的婴孩凑上近前,只叫那秦兵面上一愣,铮铮铁骨一瞬涌出热泪来,握着手中长矛,脚往前走着,眼却只瞧着身边那襁褓婴儿,一寸一毫都不舍得离去。
白起抬眼,瞧那大开的咸阳城城门,攥紧了手中缰绳。“眉间白”只恨不得飞跑起来,却被白起制住不能撒开腿去,不时鼻翼翕动着踢蹄子甩脑袋。白起伸手在它背上一拍,低声道,“都到家门了,别闹。等会儿就到……”
话未说完,白起抬头间目光一瞥,话尾只留在嘴边,手覆在“眉间白”背上,那双眼瞧过去,定住了不能动。
忽地天地间各色衣衫颜色尽数模糊,无论男女老幼,此刻恍若都成了背景,唯有那眼中焦点所聚的那一处是清晰的。唯有那一人,黑白衣衫,长发松绾,明眸皓齿,双手叠在身前,亦是微微笑着看向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眼眶泛着点点红意,只柔如初春弱草,叫他忍不住紧了呼吸。
马蹄前移,停在她身前。白起松松呼出一口气,瞧着她双眼中泪珠一瞬滑落,当即翻身下马,也不管不顾,直接将人拥入怀中。发香穿过厚重军甲,直直盈满胸膛。
人群中欢呼骤起,他只听见她一人声音柔柔,“回来了。”
他压着她耳边发丝,重重点点头,嗯了一声,终于舍得将蒋泊宁从怀里捞出来,伸手擦去她脸颊泪痕,低声说道:“回来了。”
蒋泊宁双手贴着他胸腔铁甲,抽抽鼻子,偏头看了一眼咸阳城主道尽头的秦王宫,“去吧,都在等你。”
白起忽地摇摇头,低头牵住蒋泊宁的手,转身往“眉间白”走去,未等蒋泊宁问出声,只掐着她的腰,双臂一举,便将她托举上马。人群中笑声乍起,孩童嘻嘻哈哈,有些只双手盖着自己的眼睛跑开去。蒋泊宁脸颊登时绯红一片,哎了一声,却见白起扳着马鞍也坐上马背,双手一扯缰绳,将她拢在身前。
“你……”
“左相说,纵使我直接开口向秦王求封邑求爵位,他也会即刻允许。”白起脚下一夹马肚,“眉间雪”马蹄扬起,往前走去,他伏底身子贴紧蒋泊宁耳边,“我就放肆这一回,他若不立刻赐婚,我就拿军功求,便是以后他真的觉得我功高震主,我也认了。”
“木头!”蒋泊宁只哭笑不得,抬手在他手背上狠狠一拍,笑骂出口,“等会儿可不许轻举妄动,我在你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你敢乱说话,仔细我给老夫人告状去!”
白起低头一笑,也不在意,只由得战马驮着往前走,见那秦王宫越来越近。
纛旗另一侧,魏冉瞧着那黑马上头的两人耳鬓私语,只忍不住喉头微酸,抬眼往人群中瞧去,也瞧不见那半分他想见的衣裙,只觉得胸口那几张绢布小条竟忽地硌人起来。
百姓夹道,战旗高扬,前头秦王宫大门缓缓打开,旗帜穿过秦王宫大门,战马列队而过,人群随后,沿着秦王宫前头的广场乌泱泱围了三四层。那黑石台阶之上,文武百官齐聚,宫中王卫列在石阶两侧,旗帜招展,引着人们的目光聚在正中并肩而立的秦王与太后身上。
战马上头的众人皆齐齐下马,白起瞧了一眼身侧蒋泊宁,一手按住腰间长剑,一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与魏冉一同踏上黑色石阶,一步步朝秦王而去。
身旁军吏捧来木匣地图,魏冉接过来,躬身捧到秦王面前,声音高亢,响彻秦王宫广场,“魏冉、白起,携魏国城池共六十一座,归秦以报王上!”
白起取出虎符军令,亦躬身奉上,赳赳道:“无负王命!”
“好!”
秦王稷抚掌大笑,命身边长史接过兵符与地图,与太后一同接过秦酒,捧到魏冉和白起身前。饮过劳军酒,秦王稷笑着擦擦嘴角,瞧了一眼白起,又看向一旁的蒋泊宁,唇边笑意更显,朝向寿抬抬手,示意他宣读王令。
向寿躬身,捧着绢帛王令上前一步。魏冉白起等人皆伏身跪下,只听见向寿的声音在秦王宫广场上回荡——
“国尉白起,左相魏冉,领兵讨伐魏国,拓我国土,扬我国威。白起爵进四等,进为大良造,统领秦兵。魏冉加封怀侯,赐封邑怀城。秦王三年。”
魏冉伏身,“臣,谢我王。”
白起眼皮一抬,双目中冷光乍现,却是咬着牙低下头去,一字不说。
秦王稷看着他头顶,顿了许久,终于朗声道:“墨家弟子泊宁,护寡人归秦,助秦军平定巴蜀,改良秦军军械,因功进爵为簪袅,寡人愿给大良造与泊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