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围困之中,这一个秋日里,只有那一袭孔雀裘的人款款而出,不曾向身后望一眼。千军万马,竟无人敢阻拦她的去路。铁甲无声,万马齐喑,就是这一日,三十万人空伫立,目送瑶姬出帝城。
她独自一人,能去哪里,断臂还父亲养育之恩,不要郡主名位还北汉国恩,自损修为,挂剑离去,还师尊教导。天下人皆不信她能不助北汉国主南征,唯一信她的人在听闻她只身离开昆城之后,也离开秦州城,一骑骏马,奔驰向北而去。
十年之约尚有一年,但乐逾知道她是向昆仑山云顶峰去,证她的宗师修为去了。若她只是宗师,在云顶峰自然是能上也能下,若她真是传说中要成为云顶城主的大宗师,她一旦上到云顶城,或许就像曾经成为云顶城主的大宗师们,再也不会离开昆仑,不会再来到人间一步。
三日之后,乐逾在昆仑山脉下放开坐骑。昆仑山方圆八百里,高万仞。他十余岁时接到宗师邀请,被母亲打成重伤,没有亲身到达此处,却也知昆仑是诸山之祖,山下有弱水九重,洪涛万丈,已是骏马所不能到达的地方。
他与瑶光姬因剑定约,相见时只要有剑,不需其他,就只携“颀颀”,以“渺沧海”身法涉水攀登。昆仑山共有九峰,其中第一峰名“阆风”,传闻是神仙所居;第二峰才是可以证宗师的“云顶”峰。“云顶”峰与日月同高,而“阆风”比日月更高。
弱水之上是昆仑山,而昆仑自半山腰处向上,终年冰雪堆积,云雾缭绕。他攀登多时,尚未看见云顶峰的上巨冰雕凿出的天梯,就已经进入冰雪之境,幸好修为深厚,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能单衣御寒。
昆仑山虽严寒,却时时有鸟禽展翅,或单飞绕峰,或成双起舞,或成群照影饮水。山上多有泉水,在这冰雪之中也不冻上,而是水流不绝,有的流成小溪,有的流成水潭,还有的挂成瀑布。乐逾心算时日,自上昆仑山以来,已经一连攀登两个日夜,才来到云顶峰下,便在云顶峰坚冰凿成的一级级天阶下停住,在一潭方圆百丈的潭水边席地而坐,有意在水边调息一时,又掬水来饮。
就在他掬水之时,天上云层洞开,日光普照,潭水本就是清泉,清寒彻骨,日光照下,水面宛如明镜,竟将云顶峰倒映潭中,他遥望潭心,便见云顶峰半山一个微小的人影,红衣如血,五色孔雀裘,正是瑶光姬。
乐逾饮尽掌中水,一笑拔剑,却只将颀颀半抽出鞘,屈指弹剑。弹指之间,铮然一响,剑鸣如龙yin,剑意如涟漪自颀颀锋上散开,横盖潭水,传到云顶峰下,又继续扩散依云顶峰向上。
半山峰上,瑶光姬感应到一缕剑意,却也并未停下脚步,她眉心的宗师之气已完全凝结,在感应到乐逾的颀颀剑上传来的剑意之时,周身散出剑气。那剑气犹如日光月光,日升月明之时笼罩天地,方圆八百里的昆仑山全被她剑气威压。
乐逾心念一动,抚颀颀一笑,虽连日奔驰,至昆仑山下,又渡水登山,几经波折,知道她一切安好,修为突破,就不必再见,转身折返。
她已经成为宗师,也唯有她,当得起宗师,当得起大宗师,有资格登上云顶城,做那云中君。她的剑道是宗师的无情之道,乐逾的剑道已是非宗师的有情之道,此时此地,再无私情之人上山,心中有情之人下山。
半个时辰后,她已经登上云顶峰顶,前是云顶城,后是人间。云顶城中有历代大宗师遗留下来的心法秘籍,有她所追求的武道极致,纵使一旦踏入云顶城便再不能离开,她心中似乎有什么,驱使她向前走去,不再回头。
她这一生,不曾悔过拜师,不曾悔过助瑶昆得到皇子位,不曾悔过与蓬莱岛主论剑,不曾悔过认输,不曾悔过立誓此生不南下一步。不曾悔选择无情之道,抛舍人间情爱,也不曾悔自断一臂,折损修为,自毁自己的宗师之路。
心如铁石,才能将心炼成剑。
乐逾纵身跃下一块巨岩,忽听得颀颀在鞘中微震,便安抚地按了一按,道:“她炼成了。”
瑶光姬走入了云顶城,就在这顷刻之间,已成为大宗师。乐逾心知她的道是剑,却直至方才她散发出剑气,才发现她要炼的竟是心剑。
就在这一刹那,昆仑山方圆八百里外,当今天下的名剑宝刀、有灵的兵器,竟都不约而同兀自震颤。中原北汉各国兵器库内,排列成林的枪戟槊戈竟都坠倒在地,指向北方。因为剑为百兵之王,而就在此时此刻,剑中王者现世,神兵响应,万剑臣服。
那万剑之主就是瑶光本身。她已将分景剑还给磨剑堂,方才那举世无双的剑气是如何生出的?就在她放下“分景”之时,她已再无需身外之物,也无需身外之剑。她已炼成心剑——以心为剑,以身为鞘,她将她本人血rou之躯炼成一柄剑。只要她在世一日,世上就再无一件兵器胆敢与她争锋。
而就在这一日,忽然有人发现,中原与北汉的边境凭空生出一块石碑,碑上仅有六字:引战者必诛之。她在北汉宣告之时还是宗师,就已经令北汉国主忌惮,如今此言更令两国不敢轻举妄动,无论北汉国主还是中原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