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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
咽下齿间的一口腥甜,我微微笑了起来,慢慢放下一直按住心口的手。
她还是说谎了。
情真意切,义正言辞,一切都说得很好,做得更好,可是,那凝望过来的热切眼神出卖了她。我知道她很想看到我真的呕出血来,或者倒在她的脚下。
也有过片刻疑惑。她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对自己很不妙。如果我真的倒下,宣怎会不追求呢?聪明如她,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己的残忍和心计暴露在深爱的夫君面前?她一心一意是想要扮演那个贤妻良后的角色。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在这个时候,竟然仍对这个女子有一丝同情与愧疚。
说什么胸有沟壑,城府深藏,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人罢了。一个满心满意里装着一个男人的女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嫉恨与委屈,她希望看到我痛苦,为此甚至不计任何后果。
她爱着宣,爱得如此深,如此绝望,如此失去理智。
是的,我并不恨她。爱着我的宣的人,我如何恨得起来?
站稳了身形,我微笑着看着震惊中显得茫然的女子。她大概没有想到我在她的那一句诘问之后还能如此无动于衷。
“王后娘娘言重了。”我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扶苏何德何能,可左右天下大局?陛下雄才伟略,又怎会被一个扶苏左右?娘娘的这番说辞天衣无缝,Jing巧绝lun,可惜,用错了地方。若无他事,容扶苏告辞。”
恭敬行礼,我转身向亭外走去。
“扶苏!”
身后,女子拔高的声音显出焦躁与急迫。
“公子是聪明人,实不相瞒,本宫方才所言自然是有私心。但其中多少真伪,公子心如明镜,不可不察!”
眼前有些昏暗,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迈着稳定的步子缓缓前行。
“公子今天大可不必来见我,”白馨儿的声音有一种垂死挣扎的决绝,她非常清楚的知道,今日这一席话是她唯一的机会,不能一击即中她便再无翻身之日,“既然决定来,臣妾相信那是因为公子不是贪图安逸的人,更不想一直被蒙在鼓中,置社稷安危百姓福祉于不顾。”
我已踏上向岸的曲桥,没有停步,没有回头。
心里明白,她说得都对。
正如我了解她一样,她也一样了解我和我的处境。她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一一告知,然后好不容情的逼迫我做一个也许是这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心口又一次撕痛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总要做这样的决定?
是待在驿馆,还是进宫服侍魏王?
是留在吴宫,还是早日回到他的身边?
是建言和亲,还是将他身边的那个位置留给自己?
是用色欲换江山一统,还是守身如玉只为朝朝暮暮?
“我只是”
喃喃的,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轻轻响起。
“只是想要留在他身边,而已。”
真的,别无所求。
“扶苏,”女子声嘶力竭的声音仍自身后摇摇传来,“留在陛下身边,与公子而言得偿所愿,与陛下而言天经地义。但与国家社稷而言呢?”
她是能读懂人心的女巫么?竟能听见我心底的那一声轻叹。
“公子在宫中一日,朝野流言非议便不断一日。公子在,陛下的心便在,后宫便不再是人所熟知的后妃王嗣的后宫,而是公子一人的后宫。陛下无后,晋国无储君,陛下百年之后只得一个宠幸前朝妖孽的骂名而已,难道这些,就是公子想要看到的结果?”
我震了一下,终于如她所愿的停下了脚步。
“不怕公子笑话,与陛下成婚近八年,他从未与我同床共枕,鱼水相欢。只要公子在,即便陛下同意纳妃,也不过是与我一样的下场!”
回头去,白馨儿泪痕纵横的脸上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倘若陛下真的为了你一人而终身无后,大晋后继无人,扶苏,你于心何忍!”
回到寝宫,元喜立刻去传曹鑫。我忍住心口阵阵绞痛,唤住墨玄。
“与王后会面之事,不要告诉陛下。”
墨玄看着我:“公子”
我打断了他:“就当帮我一个忙。”
墨玄摇了摇头:“属下是公子的人,公子的话就是墨玄的圣旨。”
“但你仍会告诉陛下,是么?”我看懂了他的眼神。
墨玄点头:“事关公子安危,墨玄不敢隐瞒陛下。”
“如果事关江山社稷,你又会如何选择?”我问。
墨玄震动的看着我,呆了片刻突然单膝跪倒在地。
“公子,墨玄是个武夫,不懂这些。我只知道,陛下把公子交给我来保护,我便要护得公子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公子分毫!”
我苦笑,“现在,连你也这么固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