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沈筠看着他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吃饭喝酒,好像一个随时都会倒下的病夫。“病人有他那么能吃么?”瀛泽翻翻眼睛,又给他盛了一碗饭。
桌上的菜也只剩些汤水了。
把最后一滴酒喝干,杨沫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去了易容他脸上只怕憔悴更甚,沈筠叹口气,问:“几天没睡了?”
含糊地说了句什么,被问话的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最近几年杨沫来找沈筠,几乎都是要吃的,吃过之后就大睡三天三夜,过些日子又不知晃悠到哪里去了。江湖上每年都会传出些神医的消息,大把的人闻风而去,有的人扑空,有的人和他面对面也认不出来。
但是不管换多少张脸,那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十天救了三千多染了瘟疫的人,”瀛泽喃喃道,“他还是人么?”
阿长出嫁后,长大的小龙便不再消磨于小镇上的茶馆,但是街谈巷议中也总有些传奇的江湖故事,怀霜和寒塘剑之类的渐渐淡出,神出鬼没却又妙手仁心的神医成了主角。
“还有传言说他救了三十万呢……”沈筠笑笑,露出些怀念的神色。
缸里的小菜再过两天就腌好了,瀛泽被打发出去买些缺少的食材,每当有消息传来,沈筠就准备着做些杨沫喜欢的饭菜,他朋友不多,对这一个还是很看重的。
然而这次杨沫并没有过来吃。
连夜赶到汉江边的小城时,杨沫正坐在屋前等他们。
他已经没有抬手的力气,却坚持让瀛泽打来水,帮自己洗去脸上的易容。“这话说出来你们一定会笑,”杨沫说,“这个样子,我怕他认不出来。”
瀛泽没笑,他哭了。
被杨沫救活的百姓的哭声里,他依稀记起很多年前亲手包饺子给大叔吃的那一晚,掺在饺子馅里的是自己最后一枚龙蜕了……为什么当时要放那么多盐呢,如果没有那么咸,杨沫是不是就能把龙蜕吃掉,不用吐出来呢?
他是不是就不会染上瘟疫,是不是就还可以像初见的时候一样,捋着假胡子说声“么事”,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血……”瀛泽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指往腕上划去,“我的血!”
沈筠拦住了他。
沈筠知道,杨沫等这一天很久了。
那个人沈筠并没有见过,但他知道,那人得的是和怀霜一样的病。神医可以救活成百上千的人,却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不,应该这样说,”他想了想更正了自己的说法,“他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却还是可以救活成百上千的人……”
他和自己不一样,纵然换许多面具掩饰伤痛割裂过往,也从未想过去死。但生命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等卸下面具的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鸢><无妄天君>
搬家之后,无妄天君也总能找来。
他其实并不难缠,很多时候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自己和自己下棋,有时候也会找人说两句话。
心情好了,会讲些鸢的故事。
“知道他是狐狸,却为什么要叫鸟的名字么?”他的神色认真而温柔,“因为他喜欢吃鸟。”
听起来像个再冷不过的笑话,但从这个昔日暴虐无常的天君口中说出,还是把飞过来偷嘴的寥寥吓傻了。
瀛泽抓住颤抖着往自己怀里钻的小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嘉泽说:你原该人如其名,有飞鸟般的自由。
天君说:你不过是个纸鸢,本事再大,也飞不出我的掌心。
而现在天君说:他叫鸢,因为他喜欢吃鸟。
他叫鸢,他喜欢吃鸟。
他说会回来这里……你见过他吗?
<嘉泽><天帝>
瀛泽很久没见过哥哥了。
他很想知道哥哥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在天帝那里,但是每次面对天帝那张脸,他都不敢开口问。
这一次上天陛见谈完公事,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敢问。没办法,天帝大人没说几句话就埋头在纸上聚Jing会神地写着什么,英挺的面容分外认真,看起来一副勤于公事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瀛泽简直觉得拿那些空xue来风的八卦去烦他,是件不可饶恕的事。
直到忍不住伸头看了一眼之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天帝的案上,是一沓描金笺。瓷青的底色上淡绘龙纹,那龙指爪宛然,气势惊人,分外美丽耀眼。但再美的笺纸都是要写字的,天帝却没有。
他根本一个字都没写。
笔尖沾了金粉,没有写字,却是细细地去描那龙。
从须至尾,从鳞到角……每一片鳞都被重新勾勒出更灿烂的光彩,最后施以点睛之笔,那条原本是作为信笺花纹的龙在天帝的手下,竟似要活了过来。
瀛泽偷偷看着,忽然红了脸。
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