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海上花(九)</h1>
他们打算现在动身,晚上视野不好,不容易被日本人发现,更有利于逃走。和初来乍到的日本人不一样,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老僧知道往哪条偏僻的小道走更安全可靠。
老僧把暗房里能撕的布,全给撕成了布条。莫怀卿把汪楚徽背在背上,找了个比较舒适的位置,让老僧用布条将两人捆在一起,绑得十分结实,大步快跑都不用担心她会掉下来。因为怕汪楚徽在路上又糊涂了,大吼大叫的引来日本人,只能用之前降温用的抹布,塞成一团,堵住她的嘴。
他们摸黑出门,灯也不敢点,打算从后门偷偷离开。经过这几天的轰炸,古寺周围相比起之前,安静了许多,老僧走在莫怀卿前面,为莫怀卿引路。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厚重的木门,不敢让木门发出一丁点声音,在确保没有日本人巡逻后,沉声道:“现在没有人,快走。”
因为汪楚徽本就骨架纤细,再加上生了重病,又好几天没吃东西,体重更是轻得可怕,所以莫怀卿刚开始背着她也没觉得有多重。可莫怀卿也早就是饥肠辘辘,跑了没几里地,就体力不支的靠在墙上气喘吁吁。
老僧腿脚不好,走得也很艰难,一瘸一拐的跟在他们身后。见莫怀卿停了下来,他立马从腰间取下水壶,在干裂的唇上润了几滴,又把汪楚徽嘴里的布团取出,喂了些水,见她好些了,才把布条塞回去,将水壶递给莫怀卿。
莫怀卿看了眼水壶,摇头说:“我不渴。”
但他的喉咙明显干涩,声音都哑了,老僧只能坚持道:“不渴也得喝,这一路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全靠你了。要是你垮了,你背上的姑娘也没命了。”
莫怀卿转头看着靠在他肩上的脑袋,觉得老僧说得很对,于是一把接过水壶,‘咕咚咕咚’下了肚。
他们刚走出小巷,就看到不远处有一支日本人的军队,扛着枪,往这边走来。再多走几步,日本人就能发现躲在角落里的他们。
莫怀卿看向老僧,压低了声音说:“我们现在往后退,退到最里面,他们不一定会发现我们。”
老僧看着日本人越来越近:“来不及了,我现在出去把他们引开,你带着她趁机逃走。”
莫怀卿一把拉住老僧:“不可以,现在往里走,说不定还有救。”
“来不及了。”
老僧的力气突然出奇的大,一下甩开莫怀卿的手,直接冲了出去。一瘸一拐地故意跑到日本人能看到的地方,确保日本人看见他后,才往另一个方向跑。日本人拿枪围堵,连发几枪,震得地也跟着颤抖起来。老僧中了枪,还在拼命往前跑,多跑几步,多坚持一会儿,就能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慌乱之中,仓促之下,手腕上的佛珠突然断了,珠子散了一地。其中一个日本人一脚踩在佛珠上面,老僧始终拿在手里,一直细擦轻捻的木珠,变得灰溜溜的。他们追上了老僧,一群人围着他,残暴悍戾地拿着刺刀,高高举起,狠狠落下。老僧抱着自己的身子,一声不吭的看着肚子涌出血来,流出几根破了的肠子。
莫怀卿趁日本人还没注意到他们,偷偷地往安全的地方跑。他来不及阻止老僧的牺牲,也没有时间去伤心难过,他只能拼了命的跑。他和老僧之前并不认识,老僧甚至还好心的收留了他,现在又用自己的命救了他们。面对这样的恩情,莫怀卿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但他也报答不了。老僧已死,再多的感激、感恩又有什么用。
他们终于逃到相对安全的地带,莫怀卿却开心不起来。一个是因为老僧的惨死,一个是因为背上的汪楚徽已经烧得不省人事。荒郊野岭的,没有人,也不会有食物和药。这条路是老僧告诉他的,老僧说,这里荒僻,不会有日本人到这儿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遇到逃难的人,这样他们就有救了。但莫怀卿在山林里,除了围着人打转的虫子,什么都没遇着。
现在已经是下午,只要再多一天,汪楚徽怕就真的熬不住,直接去了。
莫怀卿把绑在他胸前的布条解开,将汪楚徽放在地上,束手无策的看着已经不行了的汪楚徽。枉他饱读诗书,却保护不了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管是他的家人,还是汪楚徽的家人,又或者老僧,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
就在这时,莫怀卿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好像受了伤,身子歪歪斜斜的。他本以为那人和他们一样,是逃难出来的,可就当那个人彻底出现在他眼前时,莫怀卿才发现,那人竟然穿着日军军装。
那是个日本人。这个日本人好像是在一场战役中落了单,脸上挂彩,身上的军装也破得不像样,还粘着血迹。褐红色的血迹,刺激到莫怀卿的双眼,在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许多张脸。那些脸,熟悉又陌生,却统一都带着鲜血,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从小只知道读书写字做文章,什么杀鸡宰鱼、切rou割草,凡是跟刀枪沾上点关系的,全都不会。但就在这一刻,莫怀卿想也不想地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趁那人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