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作为“夏尼小姐”时见过风度翩翩的兰德先生。但保险起见,她毫不犹豫地提起并不轻便的浅色裙摆向这位老朋友行礼,却并不开口,只用一双清透的绿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就像时下称许的真正小淑女那样友善又羞怯。
“艾琳……”兰德恍惚了一下,某个刻骨铭心的单词就从他唇缝漏了出来。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泛着浅蓝色波光的眼眸迅速被封冻了,艾琳再看时只剩下毫无温度的公式化微笑僵硬地板结在那张俊美的面孔上。
“兰德,我的小学徒早已归来——你也不必再困守于这不祥的坟茔了。”
艾琳惊讶地看着兰德——并非因为他不为人知的悲伤记忆,而是因为幽灵先生对他熟稔的语气。同样是情敌,艾琳可还没忘了幽灵先生是怎么对付她那个傻哥哥劳尔的!相比之下,幽灵对兰德甚至算得上是友善热情了!有一瞬间,艾琳几乎要自恋地以为自己当年能借sao乱成功脱离歌剧院这一滩浑水其实多亏这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的纵容宠溺。
“小艾琳早已陷入永恒无忧的安眠,而我将在此与她的灵魂作伴。”多么柔情,多么温存!可说这话的人却只愿意向高贵美丽的夏尼小姐致以礼节性的微笑。
“兰德……”艾琳轻柔地喊了一声,本能地害怕打破了过往的幻梦。她镇定地扶着一路都有些失魂落魄的棕发美人儿下了马车,翡翠色的眼眸却悄悄朝一旁看戏的幽灵先生瞟去——她还不确定兰德现在对自己是什么感受,但对这幼年时期在混乱冷漠的歌剧院里除导师之外为数不多的亮色,艾琳还不想就这么轻易舍弃。
“还是叫我车尼尔先生吧——初次见面,我猜夏尼小姐还不至于现在就与我熟悉到可以抛却淑女可贵的矜持了?”兰德性感的薄唇在艾琳眼前张张合合,吐出的话语算不得尖锐,却使她感到一种被排斥的疼痛。
“兰德,你的绅士风度也随这凄凉的景致一同安眠了么?”幽灵先生却不急着同自己的小学徒传递信息,只是给了眼前的年轻人一句不痛不痒的训斥。艾琳正要瞪眼,就看见幽灵先生眼里分明藏着威胁的意味。
只是理智含蓄的威胁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有无法自控的暴戾,不是么?艾琳苦中作乐,轻车熟路地安慰自己。毕竟,她早就知道,越是面对在意的人,这只笨笨的幽灵就越难讨人喜欢。
“我的爱已消逝,我所有光辉美好、使人喜欢的部分理当随之而去。”兰德语气温存,神情却是同语气全然割裂的冷漠,他曾经波光粼粼的蓝眼睛封冻着死寂的坚冰,冰下大抵也是绝望的死水,就仿佛初见时的温和笑容只是艾琳基于从前的美好记忆所产生的臆想。
“兰德先生,幽灵……导师说的没错,艾琳已经重回我们的生命,你不应再放任自己困守于这无意义的坟茔。”艾琳还没想好该如何挽回,克莉丝汀也接着奉上善意的劝诫。棕发美人儿脸色憔悴,目光却平和无畏,仿佛有什么崇高的使命鞭策着她不得不抛却一切忧愁与恐惧挺身而出似的。
艾琳理所当然把关注点放到了那个老友已许久不用的称呼上,但她还没来得及偷看幽灵先生的脸色,就听克莉丝汀继续用她那空灵柔和的嗓音说:“你知道:梅格她一直在等你。”
梅格?艾琳眼前掠过那位金发美人儿憔悴的病容和被恐惧与熊熊怒焰交替充斥的眼眸,接着想起她对自己不寻常的愤恨,某些事瞬间明了。不得不承认,对这个倔强的姑娘,艾琳心底是存有几分愧疚——不论是最初的引诱误导、此前的凶狠胁迫以及恣意欺骗,甚至是介于这之间的匆忙重逢,尽管梅格不曾认出她这昔日的友人,可她终究对姐妹不够诚恳。或者说,以一无所有为人生开端的小姑娘从不曾全然诚恳地对待任何人,包括克里斯汀,包括劳尔,甚至包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威严如君王又冷酷如神明的幽灵先生。但梅格,是唯一以艾琳不算令人称道的三观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却从一开始就被猜疑防备,遭受鱼池之殃最深的人。因此,在确定梅格已心有所属,且心仪的对象并非自家幽灵先生之后,这种愧疚才瞬间高涨——没人知道艾琳是怎样不动声色地毁了一位值得被爱的姑娘原本的人生,除了她自己。
“您认为我在放任吗?”兰德安静地注视着不请自来的客人们,这位同样值得被爱的先生神情冷漠且暗藏讥诮,艾琳甚至在他眼里找到了一丝对自己难以掩藏的厌憎!一时间,惯于保持从容姿态的夏尼小姐也有打个寒噤的冲动。
“当然……”
“当然不。”艾琳不由分说截住了克莉丝汀的话头,翡翠色的眼眸里化不开的苦涩与莫名的轻松感一同结成与兰德眼底相似的坚冰——不必再刻意说些什么,两人最后一次默契地封冻往事;艾琳年幼时纯洁柔弱的幻象永远在兰德的世界里安息,而艾琳从此收回对风度翩翩的兰德先生的所有情感,再无眷恋。
“兰德!”克莉丝汀不能理解老友的想法,但她还是坚持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毫无疑问你这就是放任!你放任自己沉沦无意义的往事,放任光Yin消磨,放任梅格对你抱以愈加无力自控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