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细节上的用心,萧宸怎么也不觉得对方会是那种为一己私利贪墨河银的人。可若说这事儿是手下人私下弄鬼、瞒着邢子瑜偷工减料所致,萧宸又觉得很难说得通。
毕竟,父皇当初之所以在邢子瑜上书后直接将重修大堤的重任交付给对方,正是看重后者在水利和工程上的专才,认为有邢子瑜亲自监看,那些秉事之人就算想弄虚作假、以次充好,也很难瞒得过这位前工部侍郎、现任瑶州刺史的利眼。换言之,倘若问题当真出在大堤本身,就算邢子瑜一分河银都没贪,一个失察渎职之罪也是免不了的。
但正所谓由小观大,在预防春汛之事上,邢子瑜连当地县官玩忽职守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还为此预先做好了应对的手段……如此行事缜密、思虑周全之人,又岂会在河工之事上有所疏漏?尤其邢子瑜Jing通水利天象,就算存心徇私枉法,也不会想不到大堤出事会给他原先一片光明的仕途带来何等程度的打击。除非邢子瑜脑子抽了、又或当中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否则于情于理,重修大堤的工程都不至于有什么疏漏才对。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大堤的重修计划本就存在隐患,这才导致了大堤的溃决。不过萧宸对水利之事只有个大概的了解,并没有判断工程优劣的能力。要想找出问题所在,还得由Jing擅水利之人亲往现场探勘才能知晓。
可整个瑶州、甚至整个大昭最为Jing擅水利的,正是主持工程的邢子瑜本人。
萧宸并非没有动过召邢子瑜亲往钦差行辕自辩的念头。但后者这些日子一直守在棱江畔修堵河堤,连钦差驾临连宁县时都不曾前往迎接,显然已经不在乎落不落人口舌了;萧宸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只顾颜面的类型,便也暂时耐下了性子,一边按着途中拟好的计划统筹赈灾、一边让潜龙卫暗中排查瑶州境内的大小势力,看看其中是否有形迹可疑、举止反常之人。
──如果邢子瑜在重修大堤一事上确实没有任何疏漏渎职之处,也并未低估此次暴雨的规模,那么此次暴雨之所以会酿成如此重大的灾情,便只余下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有人蓄意破坏大堤,刻意制造了这场春汛。
破坏虽远比建设要容易许多,却也不是一人一力所能办到的──若只是小小决了道口,灾情再怎么严重也有限──也就是说,若大堤溃决真是人为破坏所致,就意味着瑶州境内有一股有组织、有手段的势力正隐于暗中伺机而动,欲图藉这场春汛策划、算计些什么。
因为瑶州在政治、经济、战略上的重要意义,仅仅意识到这一点,被沈燮灌输了一脑袋Yin谋诡计的萧宸就已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性。
往简单点看,瑶州作为天下闻名的「粮仓」,这回不仅受灾地区的存粮全部告废,今年的收成也会大受影响……粮食减产,供不应求下,价格自会跟着走高;而某些未曾受灾、甚至早有准备的粮商,便能因此大发一笔灾难财。
但平心而论,就算真有粮商存着囤积居奇之心,萧宸也不认为这些人会是破坏大堤的主谋。
一来,康平乱后,大昭境内的各大商贾无不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就算经过了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在朝廷诸多法令防患于未然的限制下,顶多也就是财产恢复到康平乱前的程度而已,怎么也没可能组织起一股足以行此恶事的势力。反过来说,若一个粮商有能力策划并施行此举,这个粮商,也绝对不会只是单纯的粮商。
二来,以掘毁大堤作为敛取钱财的手段,就算真能藉此获得暴利,也不见得就能抵得过此事带来的风险。尤其父皇对这类事情深恶痛绝,一旦粮价走高,必然会设法平抑粮价,并下旨彻查背后是否存在人为Cao纵的可能。当投入和风险远大于所能得着的利益,又有哪个商人会蠢到做出这样损人却不见得真能利己的事来?
在萧宸看来,幕后之人之所以行此险着,十有八九是为了政治目的。
往小处说,瑶州生变,无论最后调查的结果为何,邢子瑜仕途受阻都是必然的结果,其他势力──比如陆氏、容氏等世家门阀──便也有了竞争上位的机会。届时,就算首辅之责多半还要落在沈师身上,可一个相位所能牵扯到的种种利益,确实也足以让人做出这等疯狂的事儿了。
更甚者,正如他抵达连宁县前就曾一度设想过的:面对如此重大的灾难,为了安抚人心并查明真相,以父皇一贯的行事作风,差遣心腹之人前往瑶州善后同样是可以预期的事儿。若有人以此为饵埋伏设局,他和沈师需得面对的便不只是哀鸿遍野的受灾民众,更有那股正潜伏暗中、图谋不轨的不明势力了。
因萧宸此次自请出外的真实原由不足为外人道、说是心血来chao都不为过,无论幕后主使者为何,最开始的目的必然都与他无关。只是有上一世的经验在,他也不会因此就认为自己安全无虞了……毕竟,如果对方的目的真是争夺权位、颠覆朝纲甚至图谋叛乱,他这个自己跳入罗网中的太子,无疑都是最好的诱饵兼筹码。
明白这点,萧宸一方面对自个儿此前亟欲离京的莽撞有些懊悔,一方面却也给此事勾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