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
淮山君觉得,正经的人,总能够把本就乏味的日子活得更无趣。如墨君圣这样,一个月按三十日算,他便用二十八日来看书,剩下的两日,一日抚琴,一日作画。
墨君圣说,他不想写字,更不想下棋。
找乐子的本事可没法教。淮山君轻轻叹息了一声,墨君圣瞥了他一眼,信手执笔,寥寥草草地在纸上勾勒出的轮廓,依稀是一只挺圆润的仓鼠。
“画的什么呢?”淮山君不甘寂寞地凑过来,仔细看了一回,随即又百无聊赖地躺回榻上。
墨君圣能觉察到他那昂然的兴致转瞬低落下去,于是问道:“怎么了?”
淮山君翻过身:“我属猫的,见了耗子就闹心。”
墨君圣正色道:“师尊错了,是耗子见了猫闹心,猫见了狗闹心。”
“是是是,猫见了狗闹心,我见了你闹心。”这话说着,淮山君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起身坐到案几前,见墨君圣的眸光正落到他这侧的朱砂上,便帮了把手,将那碟子殷红换过去。
“这时节,若再晚些,就看不到桃花了。”
淮山君哀戚着一双眼,仿佛含着无尽愁绪般轻轻叹息了声:“春昼何短。”
墨君圣顺着他的眸光望过去,正巧赶上一场盛世容华的落幕。澄澈无际的碧空中,或粉或白的花瓣打着旋子,不知往何处落下,亦不知会落往何处,于眼中,只是无端端地,又频又细地下落,于心上,只是下落,却莫名让人觉得悲伤。
东风走,人面离散,桃花落,春意阑珊。失神之间,笔锋拖曳,在纸上晕出好大一片层叠深浅的红,仿佛喧嚣,实则最寂寞。
淮山君将头埋在墨君圣的颈窝里,发相缠,指相勾。分明是都有些话,一个欲言又止,一个倒说还休,到头来却是谁也没开口。
体肤如这般无限亲近着,临了却仍旧空落落地觉得疏远。墨君圣不禁想,是不是只有撕扯开嚼碎了吞下去,才能餍足于这炽烈入骨的相思。
但他是人,人怎么会生出这样嗜血的念头?
墨君圣当然知道“蓬生麻中,白沙在涅”的道理,疑心与非人混迹日久,自己也成了妖鬼。
“但那又如何呢?人总是会变成别的东西,妖鬼禽兽神明什么的,面目全非。”淮山君落到墨君圣怀里,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看过他的眉眼,“等你将来做回人,肯定会有许多张脸,如现在这般,和花和月正当年的样子,想来是很难再见到了。”
无须经年累月,熟知的面容就会陡然陌生起来。
“我也做过人,但我还是乐意做妖鬼。”淮山君说,人性于他只是冗余。在成为人的日子里,那些因焉滋生的东西已全然被他摈弃了,“都是我最不想要的样子。”
墨君圣蓦然想到了自己那些性情单薄的“师兄”。他们仿佛是一个个箱箧,淮山君将那些不想要的性情抽剥开来,如同脱下一件件衣服,再渐次叠好放在里面。
这些木石傀儡,可视作淮山君对他的桎梏,但相对的,他们也见证了他对淮山君的背叛。
墨君圣对淮山君道:“我不想再看见他们。”
“好。”淮山君优容轻笑着,点了点头。
感情是债,弄不清谁欠谁更多。也许到了最后,就是爱恨两断,情仇两空,恩怨两清,生死两不相见,但在那之前,总要一直一直地,继续纠缠下去。
于是不再提扫兴的事,咬耳朵的功夫,只心平气和地聊了几句闲话。
春末夏初,依稀轻暖的和风中,仿佛掰开揉碎了的微弱香气,混着鼻息,如影随形般彼此缠绵着。墨君圣搂着淮山君,淮山君倚坐在他怀里。四下里都静籁无声,唯有廊角下悬着的风铃,脆玉叮当的,似乎挺遥远地唱过一阵。
淮山君顺势摆弄了会儿墨君圣的指掌,先说“好看”,末了又说自己“似乎有些饿了”。
“幽女大人……”
“他休沐了。”
能近身伺候淮山君的就一个夷幽。墨君圣起身,正要去传膳,却被淮山君拉拢着,磨磨蹭蹭地在阑干前流连了好些时候。
“不若摘点槐米来吃罢。”淮山君道。
墨君圣抬眼,跟前果然盘着株老槐,老槐上又果然坠着许多簇盈白的花序。那垂枝离地还有些高,他看了看,道:“得拿支竹竿挑下来。”
淮山君却说“不必”。一旁轩敞的亭子里Yin着香材,他过去,掂了个竹篾编的坦口篮子,折身回来时,将原本盛在里面的艾草拿出去,随手扔在墙根。
淮山君立在花序下头,下一刻,几串生的最好的槐米便如被谁托着一般,颤巍巍地躺倒下来,又晃悠悠地落往篮中。
“风?”
可凛冽,切口处光鉴如镜;可负重,瓣蕾上柔嫩似新。兼之无影无形,无声无息,一脉和光同尘下却暗藏杀机,正是淮山君神乎其神的Cao风术。
“多少出些力,别就这么白吃白喝我的。”淮山君将篮子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