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景笙听见墙外的声音,心中微微一动,手放在墙壁上,仿佛能隔着红砖青瓦,握住对面温软的手掌。
他问:“你怎么也来了?”
从对面传来轻快的叩砖声,任锦绣语气得意,带着生下来便被人宠爱、才能养出的娇憨。
“娘她们突然说要来礼佛,我在家里好无聊,硬要跟过来,他们也没办法。”
话说得很霸道,她脸儿早热起来。这私会似的场景令她想起看过的话本,男角儿与女角儿都是这样,墙头马上遥相睇。心在胸膛里砰砰跳,怕人发现,又舍不得走。
任景笙刚到任家的时候,看见姓任的就想咬,比起少爷更像条野狗。没人肯沾手驯他,但又不得不驯。教养师父的藤条打折了好几根,也打不掉他炸起的皮毛。什么东西学不会,就吃不到饭,挑水挑到天黑。
任家的嫡三小姐是个侠义心肠,看待任景笙如同看待流浪的小猫小狗。她从厨房里偷了饼,隔着墙丢到任景笙的院子里。但力气很小,往往饼越不过墙头,就撞成了饼渣。
任景笙对她恶声恶气了几次,三小姐反吼回去,理直气壮继续投喂。于是野狗的毛终究被慢慢梳下去,学会了对人摇尾巴。他教她怎样翻过墙壁而不弄脏绣鞋,替她写罚抄的女诫。任锦绣说:你字太丑啦!任景笙就半夜里借着月光抄佛经,练得同她字迹很像,绣字结尾的勾都描得很秀气。
可惜任景笙从不抱有幻想,也太过清楚自己的未来。在踩进储家门槛的时候,就亲手扼死了那些跌跌撞撞辗转反侧的心思。但终究说来,没有任锦绣,就没有如今的任景笙。
她是他灰败人生里最初能窥见的光。
任景笙又同她聊了几句,无外乎最近过得如何,又以兄长的语气规劝,让她收敛性子,尽早找个良人。这并非闲来扯话,他心中总隐隐有些预感,若是储家两位兄弟动起来,饶不饶自己另说,任家是绝放不过的。若是锦绣早早出阁,嫁出的女儿如泼出的水,被波及的可能也小些。
任锦绣听见这要把自己嫁出去的话,气得脸颊鼓鼓,踢一脚墙壁,“我才不要。”爹给我说过,他相中的男人,我都相不中。”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我听他们说,储家”
“景笙,遇见朋友了么?”
她迅速屏声,听见墙那头任景笙叹了口气,说:“是个进香的小丫鬟,迷路了来问问,你不要吓人家。”
那声音低低笑了一下,很良善的样子:“我又不是恶人。”
任景笙懒洋洋躲开他凑到自己耳边的嘴唇,斜睨着对方笑:“大少爷不是么?”
当着外男,任锦绣不好说话,听见任景笙说:“都记清楚了?早点回去,免得被责罚。”忙应了一声,沿着小路走开。
这当口会和任景笙在一起的大少爷,自然是储怀宁了。这名字她从爹爹口中听过,是个颇有出息的庶子——可惜是个庶子。任手段再高,头脑再好,也要给那位小少爷做背景。
任锦绣听说任景笙在储家过得不好,如今听他与这大少爷交谈,语气十分亲昵,却不知为何,始终放不下心来。
任景笙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心里才稍稍松快。转头看去,储怀宁正从他肩头捏起一片白玉兰的花瓣,笑道:“这花开得不错,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药理?”
任景笙想了想,回答:“温肺通窍,祛风散寒。”
储怀宁说:“不错。”说着将那片花瓣吹去,一本正经道:“温情祛寒,最适宜受恶人欺凌的小可怜。”
任景笙又气又觉得好笑,他知道拙劣谎话骗不过储怀宁,对方一早便知墙对面的是什么人,说不准连自己的小心思都摸清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说:“大少爷不必费心思猜了,都是过去的事,再谈也没意思。今天干脆把话说清,我既与你们纠缠,就再没心思顾别人。”
任锦绣确乎是他生命里的光,但光芒是不能救人的。佛祖垂下的蛛丝,只会令囚徒更坠入地狱。
若他注定沉沦,不如找个同路人。
储怀宁被他揭破这点醋劲并不尴尬,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怎么又这样牙尖口利的。”眉头未散,想是有什么心事在迟疑,借着醋意发泄。
不过想必不是关于自己。任景笙很有自知之明,如果说储怀玉想留下他,是出自求而不得的爱恋,那么储怀宁想留下自己,只会是他身上仍有价值,还没到用尽的时候。
他这么有用,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任景笙想着想着,心思泛滥到别处:那么储怀宁呢?
储怀宁于自己而言,算是什么?
他当初借着病中勾引,是猜测对方也有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半推半就,权当找个靠山。扮演真情时相互遮掩,如今牌面摊开,反而透露出些利用之外的真情。
任景笙忽然有些羡慕起储怀玉来。这小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过得很快活。他面对储怀宁,不是不敢托付,只是无可交换。而自己没有筹码,所剩的不过一点点牵绊,等价值用尽,下场难说。
他这才了悟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