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莱茵河相去甚远的地方轻轻敲击两下,灰蓝色的眼睛半眯起来,似乎陷入了久远而模糊的回忆。
“西里西亚……”
卡尔重复着这个地名,他的呢喃是那么渺远而迷惘,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感召,穿过莱茵河的血雾和千百年的尘埃在庞杂繁复的记忆中寻得一片栖身之所。
“——伦敦”
“里昂。”
余下的人也受了无名的感染,低声念出那个他们刻骨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死去的地方。”
什么?死?难道这是在做诗——不等阿廖沙把疑问抛出咽喉,卡尔已经狂热地站起来,引领着其他人都起来。随后他敲破了一支空玻璃管,把尖利的断端抵在手腕内侧。
“卡尔——不!”
“也是我们复生的地方。”
他说着,指尖下压;玻璃刺进血管,向右划开,在苍白的皮肤上做出一个血腥的注解。鲜血涌流,暗红的溪流向下延展,干流、支流,在手中花纹一般绘成一个艳丽繁绝的图腾。卡尔把胳膊伸出来,像是要为了什么人普施恩泽似的。
剩下的来宾眼睁睁目睹了卡尔划破自己的手腕,目光里骤然多敬畏的成分。
“血主。”
他们低低呼告着,一拥而上,虔诚地单膝下跪吮吸从裸露的伤口汩汩涌出的血液。阿廖沙睁大了眼清注视眼前这地狱图景一般的画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这骇人的伤口似乎是愈合了,受伤的痕迹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受过伤的手腕又是光洁如初,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卡尔擦净了干涸的血迹,那若无其事的神情让阿廖沙顿感后脊发凉。
“你……你的——手?!”
“对啦——宝贝、对啦,我不会有事。”
卡尔温和地笑着,锋利的犬齿发着森森白光。
“你是什么东西?”
四周传来压抑在喉咙里的窃笑,似乎是在笑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似的。
“哦,卡尔、哦,卡尔;你的里沙会爱你是他倒了血霉——”除埃里克之外的旁观者如鬼魅一般促狭地说笑。只有埃里克两道柳眉颦颦然,在替主人感到苦恼,“这下该怎么解释呢!主人?”
而卡尔只是望着阿廖沙笑,深不见底的眼睛像惨无生机的冰川,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现在大概很明显了,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所谓的吸血鬼。”
阿廖沙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徒余轮机似的蜂鸣在空旷地回荡,超出认知预料的现实涌进来,应激的反射像是短路的电流表般短暂地报废了。
“那不是传说吗?”
“嗯——也许不是。传说,哦、传说,你我便是那传说的主角。”
“捣鬼!”阿廖沙不可置信地骂了一声。
“好了,阿廖沙,听我说吧。”卡尔说着,往阴影里倾了倾,躲开初升的太阳光。“过往的事与我讲过的传说相差无几,这不需质疑;我在失去你的数百年后还是回到了日耳曼的领地,安顿在莱茵一带,尽力让自己像一个正常的“人”。随后宗教盛行时期的人们认为吸血鬼畏惧阳光,惧怕银,无法跨越河流;但这只是人类偏听的谣言。我们乘船航行,佩戴银饰,甚至主动沐浴阳光——其实我们厌恶太阳,它让我们如芒在背;因为它有光,有热,就像火。一点火苗就能燎原一般把我们这个物种的成员焚作灰烬。
——物种。是的,物种。吸血鬼只不过是被普通人命名,然而我们确实是异化了的人类。玛莲娜通过大量的查阅研究以及解剖的结论证实我们与正常人相比衰老得极度缓慢,以至于近乎永生;我们拥有感知力与行动力,而且善于隐蔽自己,人类的力量与我们相比显得微不足道;而且我们的自愈能力不可思议——只要不是伤及脑干。
因为我们的血液里含有更多铁和氧,各类细胞的替补也显得活跃。但我们不定期便会感到渴欲,这种亏空的感觉使我们感到不安,而渴欲很快就转为了对鲜血和杀戮的迷恋。我们需要血。”
卡尔顿了一下,接着说:“血对我们来说具有特殊意义,它是权力与忠诚的象征,因此我们一般选择用它进行体液交换仪式缔结主仆关系和种群的纳新。然而那最原始的野兽却并不是如此,它不需要体液交换,只需要单向伤害。一百多年前的那一次生产革新后它仿佛活动得更为频繁,每隔十余年便在欧罗巴和北亚美利加出巡。时而放肆时而收敛——这是后来我们发现的。”
“我不明白。”阿廖沙不解、茫然,刚听到的一切在他二十年的经历里都显得太过陌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需要明白。”卡尔叹息一声,“在黑暗里也能看清,这并不足怪——因为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不,什么时候?!”
“你忘了吗。你在主厅安排宴会试探的那天,你我约见不久你便被我袭击;我警告了你,但你没有离开。”
“但是——我可没喝过你的血。”阿廖沙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