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迷蒙地画了一会儿,卷发青年意识到自己勾勒出了一个未完成的丝茧。
不,不是未完成的丝茧,而是一个掉下来,裂开的丝茧。
茧里没有虫蛹。
细密铅灰线条排列出的轮廓,是一个小女孩酣睡中翘起的嘴角。
“嬷嬷,嬷嬷,”一个光着脚的小丫头跑进宽敞的棚屋,“嬷嬷,乡民们在山上发现了……发现了那个!”
棚屋里,端着竹条编织的簸箕,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正将簸箕里的新鲜桑叶,洒进架子上的一只只圆盘形簸箕里。棚屋天窗漏下日光,可以看到圆盘型簸箕里铺满桑叶,桑叶间,一只只小指长的白色蚕虫缓慢爬动,张着嘴大快朵颐。
“三丫,”处变不惊的老妇人回头,教训自己的孙女,“讲过几次了,你以后要接我的位子,可不能在乡民眼里落个没羞猴儿的样子。快去洗把手,饿了么?桑叶采回来了么?他们找见了什么?又是上次那样的磨盘大菌子?”
“不是,不是!”三丫急得跺脚,“是娃娃,女娃娃,乡民们在山上的桑林里发现了一个女娃娃!”
她晒成褐色的小脸露出期待兴奋的神色。
“嬷嬷,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等待嬷嬷回答的三丫,看到嬷嬷丢掉了手中的簸箕。
簸箕里擦干净的桑叶撒了一地,老妇人完全不顾,她旋风般从棚屋里冲出去,跑得比没羞猴儿般的三丫还快,路过溪边的时候,还蹦起来从晒衣场的竹竿上扯下一面今早晾晒上去,没有染色的绸缎。
“哎嬷嬷!等等我啊!”
三丫拔腿追上去,婆孙两个匆匆上了山。
不用人指方向,往此刻山中人声最嘈杂的地方去就是。山坡上的桑树林今日挤了不少人,桑尾村大半男女老少都围在这里。
这些男女老少,身上或多或少能见到一两块丝绸做的大小件。或染色失败黯淡脏污,或制作Jing良富丽堂皇。而无论穿什么戴什么,他们看到后来的婆孙两个,都一样让开道。
“蚕巫来了。”
“是蚕巫。”
“蚕巫,你看这个!”
被称为蚕巫的嬷嬷已经看到了,坐在树杈上,看起来周岁左右的女娃娃。
女娃娃齐耳短发是新鲜的、刚纺出的丝线颜色,阳光下泛黄的白。散乱短发遮掩的一双眼睛更是与周围的乡民不同,是少见的淡粉色。
现在这双眼睛透过刘海的缝隙,打量树下的人们,同时女娃娃胖如藕节的手不停,摘下一把桑叶往自己嘴里塞。
不需要更多证据,蚕巫高兴的大声宣布:
“是东宫!
“蛾母保佑!新东宫诞生了!”
东宫,偶尔会从某年新蚕中诞生的女孩。
山野中,又或者某户人家的簸箕里,她突然出现,犹如Jing怪。
小小一团,圆胖可爱,但成年之后,她会代蛾母统领整个天蚕乡,作为将军,抵御外来的邪兽。
心中早有猜测的乡民们,在蚕巫说出“东宫”二字时就欢呼起来。他们互相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说“蛾母万寿”、“东宫保佑”,直接对着树杈上茫然的女娃娃作揖。
“请东宫轿!点篝火!开仓库!”蚕巫又喊,“各家回去洗手净面,今夜拜蛾母娘娘!”
“嘿哟!”
男女老少大喊着回答,桑林上飞到半空盘旋的鸟群久久不敢落下。
然后成年人高高兴兴回家,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慈爱眼神不离树杈上女娃娃左右。三丫则招呼着小孩子,跑进更深的桑林中。
蚕巫捧起洗干净晒得暖烘烘的白绸,踮起脚尖,将树杈上满脸茫然的东宫抱了下来。
白绸裹住东宫,蚕巫又用手梳理她黄白的短发,小心地将她发间的枯枝残叶捡出来,再脱下自己的外套,擦干净她沾染青色桑叶汁水的手指。
看起来才一岁的东宫,力气却是大得很,视线叫地上野草吸引走的她伸手去拔,却叫蚕巫先一步拔起了那奇怪的,和桑叶不同的,细长的叶子。
老人干枯的手巧妙压折草叶,又想去拔另一根野草的东宫回过头,好奇地盯着她动作。
一只草蟋蟀塞进她手里。
咦,没见过的小东西。
东宫举起草蟋蟀,在阳光下翻看,不打算尝尝它的味道了。
她玩了不一会儿,四个粗粗在溪里洗了一把的健壮的汉子,抬着一顶同样刚被妇人们从仓库里拖出,在溪水里洗净,装饰彩花,绸缎包柱,轻纱做罩的小巧轿子,上山来。
蚕巫轻轻拍了拍东宫的背,发现东宫只顾捧草蟋蟀在手心,深思什么大事般盯着,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抱起她,撩起轻纱,将她放进了轿子里。
轻纱又放下,再次换了个环境的东宫坐在软垫上,身下铺了厚厚一层各家拿出的新鲜桑叶。
她放下草蟋蟀,捡起一片桑叶。
短短的手指合拢,折,折,折。
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