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集秀班很是冷清。盛班主带着明月一干人赶赴西宫之宴,前几日便提前敲了警钟,她们不回来,班内便不许吹吹唱唱、嬉笑游乐,若是惹出祸事来,莫怪她狠下心肠做恶人。她实在是个有威望的人。仰目四望,林湘行过集秀班院墙重重的夹道。砖瓦飞檐切割出的小片天空压在头上,线条冰冷而逼仄。她听见自己踏在青石板上的鞋靴轻响,在这条没有乐曲声飞来的窄路上回荡。全然是生面孔的元宵被门房拦在外头,那么,那个人呢?这个问题闪现了一秒,随即被她彻底丢在脑后。是与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她只是要过完今天。林湘继续向前走。身后有谁匆忙忙在路上奔跑,带响一长串落叶破碎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越来越近的叶碎声停了,正如突然出现一样,它突然消失在了林湘耳中,唯一能证明有人存在的,是投射在林湘身旁淡黑色的影子。林湘加快了步速,影子还是落在视野相同的位置,不多也不少地追寻她,那样恒定、平常,仿佛只是特殊情况下,她被灯分离出了两道影子。所以,无论她怎样行走,它始终在她身旁,毕竟,人要如何摆脱自己的影子呢?刹住脚步,林湘对那影子说话:“不该翻别人家墙的,元宵。”身后,清脆的木叶枯碎声又响了几下,冷不丁被她点名,影子的轮廓顿时缩得小了一些,却没有点头的动作。总是什么都答应他人的元宵对这句话并不表态。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林湘回过身,眼睛里没有焦躁和意外,像这世界所有包容自己无理取闹的情人的女子一样,无奈又柔和的目光落在了元宵的脸上。于是一种虚假的、令人眩晕的甜蜜瞬间盈涨了他的五体,神魂也跟着轻飘飘游离身外。“该听的话,你是一句不听。元宵,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去见刘老吗?”东家开口和他说话。元宵却只从她过分亲近半通不通的话里听到“跟我”这两个字,于是无比坚定地点头。「我跟你走。」他拼命用眼睛、用行动、用身体每一部分能被她感知的信息重复不久前纸条上被汗濡shi的话语。元宵不要再被人抛下了。没有再说话,东家任他跟着进了一处小院。南屋里走出位不认识的老人家,对方似乎悄悄打量了他几眼,元宵没印象了,因为东家很快拉住了他的一只手腕,带他走到老人面前去,说,他叫元宵。一时间,连同老人在内,院内好几双眼睛黏在了他身上。元宵身体好僵硬。“这是刘老,我的长辈。”东家说。要对长辈行礼。元宵屈了屈身,姓刘的老人连连叫他不要多礼,还关怀备至地问他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吃点心。局促的手势没有比出来,在元宵之前,东家竟开口替他接了话,又轻声说了他口不能言的事,于是四周里打量元宵的目光中多了他熟悉的情绪。老人家眼睛里也有那些情绪,还有另一些,那让元宵想到了寻书姑娘的眼睛。可老人什么也没有说,正如寻书姑娘什么也没有说。东家包容接纳了他,于是东家的朋友便同样地包容他接纳他。元宵看着那只被她握过的手腕,今天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呢?一切都与往日不一样。他搞不明白。搞不明白的元宵一直盯着他的东家看。在寻书姑娘面前,她一直是个孩子气的人,常笑,也会撒娇,尽管年纪比寻书姑娘大些,她却常常依赖着对方。可在这个地方,在老人身边,东家完全是处事稳重的大人了。进屋不一会儿,刚刚在院子里的人就进来了几个和老人说事情,东家也陪着谈论那些令元宵倍感陌生的话题,没有吃菓子,他紧紧盯着起身主动给所有人续茶的东家。微微笑着的她像一阵烟,轻易就会被谁的呼吸吹散。不久,两个年轻姑娘跑过来找她,没说几句,几人就一起出门往院子里另一排厢房去,元宵也跟着起身,却被东家劝住了。“我就去给她们画会儿画儿,前几天答应了人家。”她说,“她们几个都是小姑娘,你进去不合适。”“没事的,元宵。”她笑一笑,拍拍元宵的肩膀走了。元宵知道,哪怕拢紧手指,谁也无法抓住半空中轻盈盈的一缕薄烟。人只能追寻着烟的踪迹,一直、一直地看着它。没办法安心,凝紧了不远处关闭的门扉,他猛然站了起来,全然不在乎老人家的呼唤和其他人投诸到他身上的目光。“元宵啊,”毕竟第一天认识,老人家唤他的名字,不尴不尬地劝:“不过一时半刻的事,你别那么挂念。要是坐在这儿不舒服,咱先进我屋里待会儿?”元宵摇头,深深对老人行一礼后退出了屋,石头似的站在院子里,守望着东家进去的那排厢房——他今天一定要跟着她的。东家会画到什么时候呢?林湘画得很快。所有工具事先小澜都已准备好,因此她并不手忙脚乱,只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怎么样?”完成最后一步,仰了脸,她问这些姑娘的意见。眼前是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这排厢房,是总管事的住所。如今对方随班主前往西宫,便只剩下小澜和陪她玩闹的朋友在。过去几个月,她每天造访集秀班,不全是为了另一个“林湘”的愿望,更是为了自己肮脏的私心。怎么样?——回应她问询的,是少女们屏住呼吸的模样。窗外日向西移,已是申时了。老话虽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可八月半的天气,眼下却还少一场秋凉。鼻尖沁汗,元宵站在太阳底下,直直望着开启的厢房门,等东家出来。“小哥,到荫凉地儿来吧,天热。”院子里,一个靛蓝衣衫、面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