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西奥多清了清喉咙,站起来,“我去给你拿一把伞,车在侧门,司机在厨房里,奥利弗修士会去通知他。”
“再见。”神父对空无一人的花园说。远远地,在不可见的云层深处,低沉的雷声又响了起来。
司机回来了,他们又回到了路上。第二段行程短一些,马可估算在三十分钟到四十分钟之间。车轮碾过碎石,咔咔作响,转了个角度和缓的弯,停了下来。黑色布条被拉开了,马可下了车,在阳光之中眯起眼睛。五株茂盛的苹果树减缓了光线的冲击,采光最好的那
公寓很小,地板凹凸不平,但比想象中干净,冰箱里竟然有新鲜的食物。第一晚安东尼奥抱着毯子睡在沙发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潜意识里认为这是别人的家,房主随时都可能回来。从第三晚开始他才搬进了卧室,仍然睡得不好,反复梦见暮色沉沉的森林,很多人躲在树后朝他开枪,他不停逃跑,最后总是摔落悬崖,或者踩进突然出现的冰湖,气喘吁吁地惊醒。
安东尼奥轻轻握了一下朋友的手,放开,“谢谢你,西奥。”
“那就好,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你摆脱了这件事。”
的碎石小径被一寸一寸往前爬的积水吞没了,一只蜘蛛顺着长长的草叶逃亡,蹦进了回廊,沿着柱子一路往上爬,钻进砖块的缝隙里,消失不见。
以前。安东尼奥想,那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五年前?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时间能过得这么快。西奥多是他离家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安东尼奥清楚记得他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讨人喜欢的圆脸,爱笑,而且远远没有今天那么圆滑。两人自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安东尼奥晋铎之后曾经想过写信给他,但始终没有动笔。或许西奥想念的也是二十一二岁的安东尼奥,可是那个安东尼奥已经消失了。“我想我最好尽快返回纽约。”安东尼奥回答,语气温柔,人们给出坏消息时常常用这种语气。
离开修道院的路湿滑危险。即使看不清楚外面,安东尼奥也能从司机不时发出的低声咒骂里推断出这一点。驶上公路之后不久,雨云突然像幕布一样打开,露出了透亮的天空,路还是湿的,但风雨已经过去了,抛在身后,往西偏北方向缓缓移动。
“教会给你指派的‘差事’是什么?你有危险吗?”
他去了科斯塔一家以前的住所,警察拉的警戒线还在,屋顶塌了一小块,露出断骨似的木梁,大火熏黑了每一扇窗户。有时候他去码头,远眺去往英国的货轮,还有停泊在更远处的护航舰队。其余时间他都在主教公馆等克莱门神父,尽管他现在没有任何职务,但反正没人赶走他。克莱门神父一直没有出现,报纸上也始终没有爆炸、帮派火并或者警方围捕码头黑手党的消息。这个灰蒙蒙的五月悬吊在时间之中,像个意外卡住的小齿轮,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一模一样。
修士弯腰吻了他的额头,如此突然,安东尼奥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没来得及思考避开。这个兄弟般的吻刚开始就结束了,西奥多快步离开了回廊,没有道别,也没有回头,多半不会真的去找雨伞。
第17章
“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安东尼奥揉了揉鼻梁,“但我想危险已经过去了,那是科斯塔先生的麻烦,不是我的。”
临近日落的时候他总算看见了曼哈顿岛的天际线,等汽车在一栋老旧公寓楼前面停下,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门房看了一眼汽车,什么都没问,伸出一只干瘦的手,递给安东尼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把钥匙。“大的用来开大门,小的开信箱,我不负责把信送上楼。”门房干巴巴地解释,砰地关上了门。
只有战争还在继续,罗马依然遥远。
汽车刚刚驶出修道院的大门,坐在旁边的陌生男人就悄声道歉,声称因为“安全需要”,他不得不蒙起马可的眼睛。尽管这个人态度礼貌,似乎是真的感到抱歉,但别在腰间的枪表明马可并没有其他选择。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他只能听见雨声和引擎发出的噪音。车偶尔颠簸,很少转弯,中途短暂在某个地方停了一会儿。马可以为目的地到了,抬手去解布条,但另一双手马上阻止了这个动作,“抱歉,科斯塔先生,我们还没到。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水?饼干?或许去一下洗手间?”
他摇头拒绝。靠在皮质座椅上,仰着头,试着最大限度利用眼前的黑暗,仔细听周围的声音。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驾驶座的门开了还没关上,从外面吹进来的微风有一股松脂混合湿泥土的气味。所以他们还在郊外,目的地显然不是曼哈顿。
“问吧。”
“安东尼奥。”
“克莱门神父没有设期限,你知道的。”修士打断了安东尼奥,显然担心他找借口逃走,“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在这里住几天,直到确定外面一切安全为止。也许我们今晚可以一起吃饭,然后……聊聊天?就像以前那样?”
安东尼奥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了,他需要躲起来,藏进毛毯或者旧书里,直到“马可”这个名字彻底从脑海里消失。“对,我也很高兴。听着,西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