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四人同桌而坐,共进斋饭。虽然只是简单的腌菜、白粥,两兄弟的喜悦之情却已溢于言表。尤其是颜初,入座之后,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即便颜母在餐桌上没给他们夹过一根菜,甚至全程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足以令他们感到欢喜了。
待吃过斋饭,屋内的烛火已燃尽,门外也落起了小雪。
“我去做晚课了,你们明早再回吧。”颜母只留下这一句话,便拂袖离开了。
颜家兄弟站在原地,凝望着母亲的背影,内心激动不已。
“这场雪——下得真好。”颜裕看着檐上的雪,轻声道。
“是啊,真好。”颜初难得没有与他辩驳,而是一反常态的随声附和。
洛影看着二人舒展的侧颜,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们……怨恨她吗?”
虽然身份不宜,但是她想知道他们的想法,也想坚定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我们该怨恨她吗?”颜裕率先开口。
“恩,她是这般说的。”
“什么?”颜初还在状况之外,没听懂他们的对话。
颜裕思索片刻,才回道:“她除了是我们的母亲,还是一个独立的人,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不该被他人,尤其是家人,以爱之名捆绑束缚……她给予我们生命,抚养我们长大成人,教会我们善恶是非,这就已经足够了。她从来不亏欠我们,我们又凭什么怨恨她?”
他讲话时一直看着远方,有一股股的白气从口中不断吐出,与夜色相融。
“更何况,无论她身处何地,是何种身份,她对我们的爱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减少。虽然她从不表露一二,但我们之间血浓于水……”颜裕突然转头,看向洛影,“不必言语,亦能感知。”
洛影被他的眼神和话语震撼住了,不觉有些失神。
“是啊。”颜初忽然开口,补充道,“只要她在,我们就永远有一个安心之所。上阵杀敌时,我心中也会有一个牵绊。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永远在远方为我祈祷,盼我平安归来……至于她身处何地,倒也无关紧要。子女大了,都能离开父母,远走他乡。父母凭什么不能离开子女?……这尘世纷乱,惹人烦忧,荣华富贵既非她所求,那就去求心中之道吧!如此,有何不可?”
颜初的嘴角挂着笑意,眼眸亮晶晶的:“我嘴上虽时常抱怨,心里却从未怨恨过母亲。”
洛影不懂,他们之间明明互相理解,相互牵挂,为何又要心生猜疑:“既是如此,为何不把你们的想法告诉她,让她能安心一些?”
“我们说了,她就会信吗?人只愿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情……俗话说,知子莫若母。我们的想法,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在许多事情上,她都是如此……”颜裕伸手接住降落的雪花,凉意在掌心缓缓散开,“……父亲出事那日,母亲原定是要去寺里上香的,但临时有事耽搁了……后来每每想起,她总是怪怨自己。她就是这样,总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记得,她教给我们的第一课,就是‘自省’。而她自己,终其一生都在践行着这一点。或许……愧疚,反而能让她更自在一些……”
颜裕的心中像是堵着什么,难受极了。颜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附和道:“虽然我不愿承认,但阿裕说得确实在理。母亲向来有主见,几近偏执,她从来不曾和我们谈论过自己的心事,又怎会听信我们的想法。”
洛影看着颜裕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也许你们是对的……但我总觉得,亲人之间应该开诚布公。只有说出来,才能让彼此确认心意。”
“开城……布公?”
天上的新月,被笼上了一层薄纱。三人并肩站在回廊下,看着院中飘落的雪花,各怀心事,久久不语……
翌日晨起,天已放晴。
三人吃过斋饭,便去辞行。颜母从禅房走出来,与洛影寒暄了两句,然后从袖中掏出两个香囊递给颜家兄弟,便转身准备离去。
“母亲!”颜初攥着香囊,突然开口,“我们……”
他一时有点哽咽,话堵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颜裕上前一步,接道:“我们从未怨恨过您。”
“恩!”颜初狠狠地点了点头。
颜母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片刻后,又继续向前走去。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的推门走进禅房。掩门时,宽大的衣袖被晨风拂乱了。那一刻,洛影既看到了波澜不惊,也看到了惊涛骇浪。
云出日升,檐上积雪随风散落。
三人站在原地,静静凝望着颜母的房门,不约而同作揖行礼。
“走吧,回城。”
“恩,回城。”
洛影跟着颜家兄弟走出小院,转身又看了一眼静谧的禅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古诗: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中元。
叶之,生辰吉乐。
第40章 惊蛰
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