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真的要来了。
这段时日,洛影总是有点心神不宁,不是切到手指,就是磕到腿脚,又或是撞到脑袋,总之是状况百出。她的眼皮也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洛影不断宽慰自己,只是庸人自扰罢了,毕竟连这场大灾祸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恐慌。
谁知,她的预感竟是真的——洛家二老突然病倒了。
初时,二人的症状与疫病颇为相似,大夫以为是染上了瘟疫,各种药汤齐上阵,诊治了大半个月,洛家也被封了大半个月,但是始终没有任何成效。后来才诊断明白,原来他们染的不是疫病而是风寒,邻里们终于放下心来,洛家也得以解除危机。
重获自由的第五日,洛老爹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写下一封长信,托人寄往洛州。
这一幕,洛影曾在九年前见过,她知道那是临终托孤的戏码。洛老爹此举与当年的柳伯父如出一辙。
可是他们不过感染风寒而已,完全不必如此惊慌,毕竟像柳伯父那样因感染风寒过逝的只是少数。洛影以为,洛家二老的身子骨还是要比柳伯父强健不少的,不至于落得同样下场。
可惜,事与愿违。
崔氏终是没有熬过这个春日。临终前,她紧紧握着洛影的手,语气虚弱,没了往日的Jing神:“阿影,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从没让爹娘Cao过心,以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和爹爹。”
“恩,我晓得了。”这是洛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仔细端详崔氏。她生的不算出众,但眉目清秀,皮肤白皙,是属于耐看的那类长相。其实洛影长得很像崔氏,只是五官更Jing致一些,还多了几分书卷气。比起容貌,她的脾气更像崔氏——倔强,不听劝。
知女莫若母,崔氏对洛影的脾性,了解的透彻:“你爹爹这辈子,最珍爱的就是你了。你往后多让着他点,别总耍小孩子脾气,和他置气。他如今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说话时喘息声渐重:“你不知道……你爹爹这些年其实过得很苦……你祖父母过世的早,他怙恃双失,小小年纪便没了依靠……后来又逢战乱,不得已背井离乡,转眼已是十余载……这些年,他面上虽不大表现,心中却很是落寞……普镇于你是故乡,炅州于他亦是故乡……”
洛影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断的点头,不断用“恩恩恩”回应着对方。
“他一直很想念你的祖父祖母。以后有机会,你就陪他回炅州看看……到二老的坟前上炷香……老人家坟头的草,恐怕……恐怕已经长到半人高了……也该清理一下了……”崔氏愈发虚弱,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你的外祖父母……有空也回去看看吧……想必他们……也,也会喜欢你的……”
待说完这一席话,崔氏便缓缓闭上了眼,她的面色平静,仿佛睡着了。
洛影的手心shi漉漉的,使不上一点劲儿,怎么也抓不牢崔氏的手。她急得直冒汗,却没一点辙。
这是洛影生平第一次这么绝望,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的脑袋闷闷的,耳朵嗡嗡作响,完全没听清崔氏说了什么。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崔氏的嘱托终究是多余了,她的尸身还未来得及下葬,洛老爹便随她而去了。
弥留之际,洛老爹也把洛影唤到了床前。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此番倒是从容了不少,至少可以平静地听他说话,“阿影啊,你别看你娘亲一把年纪,都是五十岁的人了,其实还是孩子心性。她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从不记事,就连路都记不清。别说出远门了,便是近处,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我们相识三十多年了,即便是逃难的时候,都不曾分开过,如今我怎舍得抛下她。若是没有我陪着,她必然是找不到投胎的路,若是走丢了可怎么办?我要到哪里去找她呀?”洛老爹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洛影的头顶,柔声道:“我们阿影就不一样了,可比你娘亲强多了。你从小就独立懂事,后来又在外面呆了两年,长大了不少,往后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她很想反驳老爹的话,转念又想到了娘亲的临终遗言,只好顺着他:“恩,爹爹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洛老爹满意的点了点头,手一垂,含笑闭上了眼。
洛影不知这究竟是谁的幸运,想来既是娘亲之幸,亦是老爹之幸。
她终于读懂了柳留当年说过的那句话:“爹爹或许是欢喜的,他终于可以摆脱悲伤,永远陪伴着至亲至爱之人。”
……
春日的最后一个节气是谷雨。
雨生百谷,万物明净。
下葬那日,柳絮随风飞落,杜鹃的哀啼声在空寂的山间回荡,落日再次染红了普镇,一如往昔般绚烂。
洛影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爹娘离她而去的场景,每次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就似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
以往只是胡乱想着,都觉得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