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杀境内,他能读取的也不是全部的记忆,而是那些沾染了血孽因果的,当事人所隐瞒的残酷真相。
姚孟澜的心魔,源于她对温秉言的愧疚——于是,谢迟从流水般纷乱的记忆里,看到的基本上都是她在暗处注视着温秉言的景象。
但这些却完全不是重点,谢迟没有心情去了解他们母子的恩怨纠葛。温秉言是好是坏,林郁究竟做了什么,他都丝毫不在意。
如今谢迟飞速地浏览着记忆,心里更加迫切着,盼望能听到哪怕一点关于“同命蛊”,或是“喻见寒”的线索。
天不遂人意。他从未想过,此时谎言的幕布已经悄然落了大半,而残酷的真相正藏于其中,即将挥出最致命的一刀。
“多谢少侠相助!”
突然,一声极其熟悉的话音响起,霎时吸引了谢迟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他在东妄海的这些年,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是他最为宝贵的东西——
是他在南堰徽州与谢承念的对话。
接着,又响起了一句青年带笑的回答:“不必客气,谢老爷的善心义举才是令人钦佩。”
谢迟搜寻的动作微微顿住,心开始剧烈地跳动着。他的指尖轻点,将那块断断续续的心魔记忆徐徐展开。
见着周围的景色缓缓扭曲变换,化成了回忆中熟悉的场景,姚孟澜却是一怔。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女人自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泪落如断珠,几欲启唇,想让谢迟别看下去,却知道如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然。
她终不敢言语,只能将头深深低下,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全部的场景一点点被心魔息构建完成,那是一间极其宽敞明亮的偏殿,其中耸立着一块巨大的水月镜。而那些所谓他熟悉的人,正围着水月镜窥探,窃窃私语。
“你看,谢迟果然信了!他倒还真信什么南堰徽州的故事……”有人嗤笑出声。
旁边的女修捂嘴轻笑,颇为娇俏:“还多亏我们布的局好,寻到了那个魔修,得知了谢迟的身世。最后倒是借他的口,给他编了个身世。”
“谢迟也不想想,什么魔修会闲着没事干,总往凡间晃悠?更别提用什么欺诈的手段了,魔修见着喜欢的,抢了就是,哪来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另一个修士接过话头,讥讽道:“不过他还得感谢我们,给他编了个好身世。若是他知道,自己是因天生魔体,Yin气过重,才被父母遗弃在了乱葬岗,最后被人辗转捡回了须臾城,怕是会气死吧。”
嬉笑声又窸窣四起,像极了暮时林间聒噪的蝉虫。谢迟安静地伫立其中,就像他们说的不是自己一般,神色波澜未变。
“我们已经研究透了谢迟。”
幻境还在继续,沉稳的声音一响起,周遭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说话者——承昀宗宗主林斯玄。
只见他敛袖缓声道:“这个孩子过于重情,林郁与秉言稍施恩惠,便能让他感恩戴德……我们放出话去,宣布派林郁和秉言前往东妄海,死守心魔渊,他便心生动摇。如今再加上所谓“亲眷”的推波助澜,他必会有愧。”
“接下来我们只需趁热打铁,就能让他主动入心魔渊。”
“宗主明见!”
“宗主果真足智多谋……”
赞誉之声迭起,更反衬出青义殿内两人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就连空气都凝滞了三分。
“所以,南堰徽州只是你们为我设下的骗局。”谢迟终于打破了沉寂,“谢承念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姚孟澜似乎感觉到了他话中不寻常的冷淡,她缩了缩身子,声若蚊呐地交代了:“谢承念这个人是存在的,他……”
她迟疑地看了谢迟一眼,稍稍停顿,继续咬牙道“凡界如此辽阔,从中寻到一位符合条件,多行善举的谢姓富商,不是什么难事。只需串通那个将你送入须臾城的魔修,让他以夺舍之名,故意向你透露出身世。”
“而等你入徽州之时,必然会伪装成凡人进入城中。各城的准入通牒皆不相同,你就一定会在城门外的茶驿处停歇观察。”
姚孟澜语气全然是歉意,她眸中有泪:“我们提前安排好人,见你一来,便故意将你引向漠阳道……谢承念确有其人,可他却不是你在漠阳道见到的那个。”
在确保谢迟听到自己该听的话后,他们便刻意安排了紧急传讯,以打断他去徽州的想法。
而之后,哪怕谢迟去打听谢承念此人,他都能得到一个“符合意料”的答案——谢姓富商,心怀慈悲,多行善举。
毕竟,谢承念这个人既是“真”,又是“假”。
巨大的水月镜中,清晰地倒映着漠阳道的景象,谢迟甚至能看清自己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带着隐秘的欣喜,眸中亮着光,小心翼翼地问候着“至亲”的近况。
你看,这世间仍然有人惦念着我。那时的他这般告诉自己。
曾经他有多欢喜,如今就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