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彰说:“哦。”
然后就没了下文。
他在母亲面前一向是沉默寡言的。
“其实……”贺伊人说,“也是长霁的意思。”
“顾长霁?”
贺彰惊讶了一瞬,很快又低下头去。
“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跟我说, 他和亲家母聊过之后,才明白了双方的立场。他呀,说你虽然是个闷葫芦,也肯定会有想和身边的人聊聊天的时候。”
贺彰:“……”
他忽然有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我想和你谈谈,是因为你今天露出的表情。”
贺伊人裹紧了披肩,往前走了两步。
在晃动的光晕里,她纤瘦的身形也非常脆弱,仿佛轻轻一推,就能化成渺渺的烟雾。
“表情?”
贺彰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他这大半个晚上都像处在半空,说话做事,都带着轻飘飘的烟火气。
大概是因为吃了酒,又像提前做了梦。
“对,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你这么高兴过了。”贺伊人的声音有些伤感,“我既开心,又难过。”
“难过的是我真的当不好一个妈妈,太懦弱,太自私。才让你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奔波,不想回来,也从来不和我诉苦。”
贺彰的喉头有些发紧。
“你是个独立又有主见的孩子,比我,比你爸爸,都要好很多。”
她的呼吸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白汽,垂下的泪水也悄悄地消失不见。
“我做错了很多事,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不能让你有归属感,所以我才盼着,你早点找到能让你幸福快乐的人。其实我本来有点担心……你随便找一个人来应付我。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算是遂了心愿。”
贺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如果您是个自私的人,怎么会因为我被打伤眼睛?”
他从前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幸福”两个字。
和睦的家庭,被人爱着,是一种幸福。
能追求到自己的理想,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实现价值,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两种幸福难以两全,所以贺彰觉得,他已经不再需要来自家庭的满足感。
但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罢了。
他没有记恨过贺伊人,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他。
父亲失控的日子里,是贺伊人为他拦下了不少毒打,甚至付出了一只漂亮的眼睛。
所以即使她优柔寡断,即使她容易被现实Cao纵,他也从来没想过去恨她。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因为她的天真,缺乏常识,让他无法得到来自母亲的保护。
太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他把心里的渴望都埋葬了,等待着被某个人唤醒。
第一次被触动,是因为高中时的那些信。
第二次被触动,可能是因为顾长霁。
真是奇怪,顾长霁有什么优点?
他从前明明觉得这个人又自大又狂妄,是个在金银窝里养得四肢退化的伸手党。
但现在再去回想,那些偏见和鄙夷统统不见了,只剩下顾长霁嘴角那抹懒散的笑容,睡着时温柔的侧脸,深夜的枝桠上两只成对的乌鸦,和鼻尖萦绕的食物香气。
“我以前的想法很天真,”贺伊人说,“我现在也慢慢察觉到了……但是我没有办法补救。”
贺彰:“您也开始怀疑了吗?”
贺伊人:“什么?”
“当初琴行的倒闭,是有人故意Cao作的。”
贺伊人的表情隐没在黑暗里,声音也沉甸甸的:“不是。”
贺彰愣了,然后听见母亲继续说:“你原来一直怀疑是闻华笙做的?”
看见他的表情,贺伊人就明白自己猜对了。“闻华笙……确实不算一个好人,但他对我的好,确实是真的。当时他听说了我的情况,就过来找我,他说可以帮我的忙,通过他的渠道筹一笔资金。但是有条件,我必须和你爸爸离婚。”
“我答应了离婚,但是没有要他帮忙……因为我觉得你爸爸是自作自受。”
贺彰抿了抿唇。
“你是不是不敢相信?”贺伊人自嘲,“我怕你难过,所以我从来没说过这些。你爸爸会自杀,也是因为我。他不愿意和我离婚。”
她的声音哽咽着:“他觉得我要在关键的时候离开他,所以想带着我去死。”
说完又突兀地笑了一下,“大过年的说这个,真是不吉利。”
贺彰:“……”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也已经疯了,每次和他吵架的时候,我都觉得我马上就要疯了。如果不是闻华笙,我可能真的要和你爸一起寻死。”
这是贺彰从没听闻过的信息。
那时候他还年幼,记得的细节很少,因为对于父亲的死因存疑,所以他问过不少父亲过去的朋友。他们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