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延猛地抬头,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皱了眉:“殿下恕罪,清延冒犯了。”
“怎么会?阿璟一直希望有个贺先生这样的兄长。”
兄长么……
贺清延抬起头,笑:“那清延斗胆了。阿璟。”
“嗯。”慕容璟脸上露出两个酒窝。
那似是兄友弟恭的温馨下面,旁的谁也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在几句话里,已经完成了试探,也交换了盟约。
慕容璟从桌下面抽出来白纸,抽了根毛笔,熟练地勾画槐阳城的地形。
贺清延挪到他旁边,把他笔下的内容和自己的记忆比对。
慕容璟画完,把纸拎起来,吹了吹,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铺回桌上。他的手指按在上面,划了一道从晟胤宫直到正阳门的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从这里走。”
贺清延点头。
他和慕容璟,都没有权势,也难找助力,只要世家还盯着,槐阳城里便根本不可能有一条真的安全的道路。他们唯一能搏的,只有谋划和运气。
“其实眼下不是出城的好机会。再过一段时间,或许一两个月,情势就会相对放松。”慕容璟揉了揉眉心。
“恐怕等不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世家要对付我不奇怪——可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要我的命?”贺清延还望着那张地图,侧脸平静。
先前那个被闯进来的将军和公主吓得着慌的人,却也是宦海浮沉了这么些年的人。
会恐惧不过是因为惦念,如果要破釜沉舟,谁拿不出无上的勇气?
“大胤的骨头”,怎么可能真的是圆滑胆怯的?
“确实。他们如果只是想掰倒贺先生,那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冒着触怒帝君的风险,满城的搜查贺先生,甚至插手进刑部。”
“如果阿璟你没有骗我,”贺清延毫不避讳,“那世家比我们以为的要更忌惮我。我没有家族依仗,近来也没有触及到真的能威胁到他们的事务——那么想来,最有可能的是,我确实掌握了可以撼动他们的东西,但我还没有意识到。所以他们急着要让我闭嘴。”
慕容璟双手叠在一起,很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河州。我这些年多在槐阳,关州赈灾是唯一一次长期在外。槐阳城秘密多,但帝君脚下,世家的胆量多半还没大到会把‘大把柄’留在这里。况且,如果是在槐阳就能藏住的秘密,必然也好清理,只要清理干净了,没凭没据,帝君不可能处置世家——要是能动手,帝君早就动手了,不是么。
“佐证便是……世家给出的‘证据’。‘贪污’、‘敛财’、‘受贿’、‘拉党结营’……但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一项便可以钉死我了——‘里通外贼’。”
乱世,恐怕没有任何罪名比“通敌”、“卖国”更重。只要有人白纸黑字,把这盆脏水扣到贺清延头上,那无论查证结果如何,他大概这辈子都洗不清了。无论是帝君、臣子,还是百姓,永远会记得,贺清延有实实在在的证据通敌呢。
显兴帝时期,有多少清白就这样被真正的贼人搅成浑浊死水。
“可如果罪名是通敌,必然将彻查。从我入朝为官——甚至更早——每一件事都得翻出来查个清楚。也必然会涉及到关州、河州。这样子的彻查,恐怕是他们不愿意面对的。
“能动摇世家的证据,很可能还有部分来不及清理。就在河州,大约是我曾经接触过、甚至涉入过的。”贺清延挑了下唇,笑得有些嘲讽,“他们怎么会想到,他们畏惧的、极力避开的‘罪名’,最终会把他们钉死,把他们的目的揭开。”
慕容璟点点头,倒也没有多大的惊讶:“如果这几年他们都没清理干净,那要么是还有用、要么是短期内处理不了。但是贺先生一跑,他们必然会加快动作。”
“是。我必须尽快去。”
慕容璟把白纸卷起来,递到贺清延手中,却没有松开:“贺先生,此去艰险。”
“……我知道。别说掰倒世家、洗脱罪名,我可能连到那边再回来的命都不会有。”此刻,贺清延的眉目反倒舒展开,露出洒脱和坦然,“可是有什么办法?”
慕容璟直视着贺清延:“贺先生,您可以留在东清阁的。我虽然没权没势,但空壳子好歹也是个壳子。只要阿璟在一日,便会竭力保贺先生一日平安……贺先生、仍然要去么?”
他看到那个小少年端正诚恳的目光,那里有一点点不明显的叹息和忧虑,实在不像是装的。他有些意外,旋即笑起来,整个人彻底舒缓下来。
这个孩子啊,原来也是真的想保住他……
“我要去。”贺清延说,“贺清延不可能一辈子背着污名苟且偷生。我或许能洗干净了回来,或许会变成无名的尸体。可就算死了,至少我的头,从来没有低下来过。”
“贺清延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绝不是不战而退的懦夫。”他唇边带着一丝笑意,清凌凌的锋芒简直要破刃而出,傲气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