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过耳廊,踏入姚欢平时处理坊务的小屋。
屋里已经点起油灯,邵清和姚欢正在吃汤饼。
邵清穿着官袍,显是直接从太府寺下值过来。
姚欢则是一身布衣布裤,恰好被灯光映照到的一侧裤管上,隐约能辨出,沾满田间灰泥。
杜瓯茶捺下心头的惶惶,向屋中二人行礼:“邵提举,姚娘子。姚娘子,今夏的鳌虾和桑稻,收成如何?”
姚欢放下筷子:“长势不错,水田也多租了十亩。瓯茶,用过晚膳么?”
杜瓯茶挤出两分轻松的神色:“街上吃了。”
姚欢看看邵清,直奔主题:“瓯茶,今日府衙外,公差清点囚犯、押去大牢时,邵提举看到,你与一位戴重枷的老丈说话。他们被押走后,你就进了府衙,出来又拦下马车,往东去。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杜瓯茶面色一变,忽地蹬圆了眼睛,盯着邵清。
邵清目光坦然:“夏月将至,恐有时疫,我今日本就去开封府户曹办事,离你虽然不近,但亦瞧出你神色不对。平时你们出门都坐牛车,今日换乘马车,必是急事。往东……是回端王府一趟?”
杜瓯茶没有立即回答夫妇二人的问题。
她不喜欢这种被窥探的感觉,眉梢眼角漫上一股严霜冷气。
相处大半年,姚欢明白这姑娘骨子里是有些孤高清傲的,遂也理解她此刻的愠意。
姚欢于是越发柔缓了口吻道:“瓯茶,我常与邵提举说,你协理学坊事务,十分得力,我都难免急躁时,你仍是颇有章法。他今日见你竟如此仓惶,自要知会于我,毕竟,你现下算是学坊的管事。我夫君身上穿的是红袍子,去法曹打听一句,十分便宜,但他没有。我们想着,还是先问问你。”
杜瓯茶瞥了一眼邵清身上的绯服,咬了咬嘴唇,气息的起伏,稍见平顺了几分。
但她仍沉默着。
邵清沉yin须臾,接着妻子的话茬:“杜娘子,倘使你已在端王府,寻得了妥善的法子,自是最好。倘使端王那边,有所忌讳,你不妨说给我夫妇二人听听,我们与你一起,想想办法。”
杜瓯茶抬手捂住自己的面颊,轻轻抽泣起来。
一整天下来,从带着天真懵懂的宝萍去“勾搭”钱承旨,到在景寺教堂的无法疗愈,再到突然见到被冤杀人的养父,以及领受了梁师成那一番凉薄而坚决的训导,杜瓯茶已临近神思崩溃的边缘。
此刻,她才终于迎来一种来自正常同类的、朴素却有力的关注。
而讽刺的是,眼前这对夫妇,并不知晓,他们将成为她杜瓯茶奉命做局的受害者。
杜瓯茶拂去泪水,简略地将杜老丈的事说了。
姚欢愕然。
无论是高俅,还是杜瓯茶自己,都说她父母已经死了。现在听来,原来还有个老实善良的养父。
邵清则因自己也有萧林牙那样的养父,越发被触动了同理心。
不待姚欢作出反应,邵清便向杜瓯茶诚挚道:“死的是章府的妾,端王若不好出面,我去问问简王?”
杜瓯茶有些不敢相信。
章惇支持朱太妃与简王,已不算什么秘辛之事,但杜瓯茶没想到,邵提举那样干脆地,愿用自己身上来自简王的宠信,救她这个端王府婢女的家人。
姚欢却冲邵清摇摇头:“我觉得,你们的想法,都歪了。为何一上来,就让两个大王去法曹求情?好像往脑门上贴了‘徇私枉法’四个字一般。若杜老丈是被冤枉的,不论有没有贵人出面说话,他都不应获罪啊!”
邵清怔了怔,看着姚欢,眼里闪过赧然与服气。
没错,是这个道理。
姚欢继续道:“瓯茶,章家妾氏,和那教书先生的尸身,仵作验了吗,怎么死的?”
“验了,肢体没有伤,是被捂死的。爹爹喊冤,道是自己花甲之年,怎有本事制住年轻人。官府说,他是船工,自是比文弱书生和妇道人家有力气。”
姚欢望向邵清:“莫非是蛇?他二人要躲避章府家丁,虽遭蛇咬,亦不敢出来呼救。有没有哪种毒蛇咬人后,肢体上是验不出来的?”
邵清摇头:“无毒的蛇咬人,才只有浅浅牙印。若遇到的是毒蛇,或者被咬伤处青紫发肿,或者死时口吐许多白沫,仵作定能看出来。”
姚欢喃喃:“小半个时辰,舱内难道出了鬼?”
邵清想一想,果决道:“我们得去看看那条船。”
……
这一夜,邵清和姚欢,没有回城东的家,就在学坊里将就歇息了。
翌日,三人清早雇了马,往万胜门外的汴河码头去。
谢天谢地,出事的船还在。
沾过死人的船,太触霉头,哪怕是运货,短时间内也接不到买卖。
守船的船工看到邵清是个官袍郎君,先是有些犯怵,待听得杜瓯茶表明身份,登时卸去惧怕与警惕,叹息道:“丫头,我们兄弟几个都晓得,你爹爹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