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莹蹲了下来,把桃子放进水里。
忙着冲洗的功夫,张敏玲意外和她攀谈起来:“密斯姜,那天课间,我看见您读密码学的书来着。当时人多,不好意思问,您是对那个也有研究么?”
姜素莹寻思了一下,温声回道:“谈不上研究,就是一点爱好罢了。”
这里头的机缘说来也久。
当初和张怀谨逃到上海来时,她一连一个月出不了门,实在憋闷的慌,便有心在解谜游戏上深入。毕竟那次是靠word puzzle脱得身,须得好好钻研,以防之后还会再派上用场。
而张怀谨在学习上很有思路,听了姜素莹的诉求,他出了一趟门,就材料给配齐全了。
一套书籍安排的很好,内容从浅到深。从谜语到摩斯电码,简直成了专业教科书。姜素莹把浅显的几本读完,唯独里面有一本《密码学大全》,写的格外晦涩,以至于到现在还没太读懂。
一直断断续续看着,偶尔课间时也会拿出来翻一翻,期待一些新的感悟。
有句老话不是这么说么——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甭管能不能看明白,翻上它一百来次,就成了专家了!
不过姜素莹倒是没想到,张敏玲会观察她观察的如此仔细,连这点小爱好都没放过。要知道,这个女学生平时话不多,在课堂上很安静。但是写的申论措辞犀利,是很有思想的。
“为什么会问这个?”姜素莹有些疑惑,“是你也喜欢解谜吗?”
张敏玲眼里亮闪闪的:“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您罢了。其实我倾慕您很久了,每次上您的课,总觉得观点契合,特别有启发。”
接着她滔滔不绝的复述起姜素莹的话来——
比如讲《海国图志》时,密斯姜曾经说,对恃强凌弱者,隐忍无用。身处困境,唯有殊死一搏。而抗争须得建立在博采众长的基础上,方才不是鲁莽,这便是她留洋归国的初衷。
文明与开化是警钟,敲得麻木的人警醒,在昏暝的长夜里点燃一点烛火。
姜素莹听了张敏玲一番如此真诚的表白,不禁笑了:“真的么?我都快记不清自己说过些什么。”
“是真的!”张敏玲激动的回道,“我都记得。”
停了片刻,她也笑了:“只是我最近在想,理论是理论,须得落实到实际中,不然不就只是一句口号了么?”
“那是自然。”姜素莹回道。
张敏玲犹豫很久,然后轻声说:“密斯姜,其实这所学校里,好学生很多,但都只是成绩上的,大多还是耽于吃喝玩乐。这也怨不得他们——上海这地方就是如此,太过繁华,容易迷了心智。”
姜素莹听出话题的郑重,于是停下揉搓桃子的手,看向她。
张敏玲得到重视,便又续道:“但我总觉得,眼下的和平只是暂时的。你看四处租界林立,洋人的刀就悬在我们头顶。什么时候落下,他们说了算。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我上了您这么久的课,很信任您。所以有些话只和您说,您千万不要和旁人讲,可以么?”
四周树叶晃动,混着潺潺溪水,冲进耳朵里是激烈的回响。
姜素莹先是一愣,心里隐约有了点预感,旋即点了点头:“放心,你说。”
“其实最近,我在……”
张敏玲才刚开了个头,身后的竹林里突然传出沙沙的脚步声。两个人被骇了一跳,连忙停下交谈,回头看过去。
修长的人影从绿意中穿过,步履沉稳,带起一阵风。
竟然是廖海平来了。
“你们在这里。”男人温声道,“我找了好久。”
有第三个人在,机密的话就无法继续讲下去了。
张敏玲恢复了含蓄的样貌,抖了抖带水的桃子,轻声说:“密斯姜,我先回去了。”之后起了身,把空间让给了廖先生。
姜素莹怕廖海平看出端倪,故意若无其事的问道:“你怎么不在下面等我?”
廖海平知道对方这是有意岔开话题,于是笑笑,没做声。
其实他在亭子里等了好一阵子,被学生们吵得实在头发昏。又见姜素莹迟迟不回来,这才找上来的。
姜素莹眼见着沟通无效,便决定起身。
这厢才站起来,刚准备迈步,“哎呦”一声停了下来——站得太久,脚麻了。
廖海平就在两步之外的地方,而姜素莹只能单脚点地,一动不能动。不然就酸到筋骨里,连牙龈都跟着发痒。
怎么一见到廖海平,就总是能出这样的变故!
姜素莹觉得丢人,热气顺着脸火辣辣的往上爬,几乎要生起自己的气来:“你先回去吧,我现在有点不方便,马上就跟上。”
廖海平却不肯走,耐心的在一旁等待起来:“不着急。”
尴尬,太尴尬。
姜素莹脸涨的通红,只能四下张望,努力把话题往旁的地方引:“这里景色还挺好的。”
虽然是没话找话,却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