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势是要邀请她留下来吃顿年夜饭了。
这次会面和廖海平计划中的比起来,确实要提前了一些。但他并不介意和姜素莹分享饮食,毕竟他们喝过交杯酒,本就是一家人来着。若不是先前的矛盾,早就应该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而老天待他不薄,看他受苦,愿意拉媒牵线、补上这一餐。
姜素莹却觉得诧异。
哪有仇人见面,还能围坐一桌吃饺子的?有日子没见,廖海平这疯病是更严重了。
可这又是一个多么孤单的年啊。
背井离乡,身边再没有亲人了,就连熟人都没有几个。鞭炮声响过,暖意和热闹都散去,留下的全是余烬,一地苍凉。
在姜素莹思考的时候,廖海平端起乘着饺子的盆。白胖的饺子随着他不熟练的动作往下落,掉在盘子上弹起,肥嘟嘟的沁出些油。
他摆好盘,重新坐回到桌边,开始心平气和的等待。屋里电灯通明,照在男人垂着的睫毛上,一小圈安静的Yin影。
意思很明确,若是姜素莹想走,那转身就行,可他更欢迎她留下来。
廖海平给了她一点选择的可能。
姜素莹还没做出反应,怀里的狗先一步闻见rou香味。它挣扎着要往外蹿,一个不留神就跳下了她的臂弯,直冲着廖海平摇尾乞怜去了。
姜素莹要去捉它,走到桌旁时,脚步停了下来。
春红手艺极好,饺子做的是很香的。皮薄馅大,光看着就知道咬下去应是一嘴油。此时正是饭点,姜素莹从晌午就没吃过东西,肚子也跟着有点咕噜噜的响动。
廖海平行动不便利,吃不成饺子,于是握着杯子喝起酽茶。热气徐徐上升,把他的眉眼化成模糊的一团,柔和的没有攻击性。
这样的二爷太让人陌生,叫姜素莹有些读不懂。她不禁迟疑,想走、却又好像不用走。心意纠缠,让她只能站着,直到廖海平温声问出一句:“你不饿?”
他本意也许只是询问。
但上位者做久了,让这三个字带出隐隐的威严来,像是在嘲笑姜素莹胆量不够。
果然马甲穿多了,还是会有露馅的时候。
平和的气氛被骤然打破,姜素莹听了,突然觉得一股子火气直往上蹿——事到如今,她还怕他什么?
反正死与活都见识过了,这里又不是天津,二爷管不着她了!
姜素莹吃不得激将法,兼着饿狠了,干脆利索的坐了下来,夹起饺子就开始吃。
一个不够,她又吃了一个。努力嚼得生趣盎然、嚼得津津有味、嚼出别样风采,非得馋死廖海平不可——活该他断手,活该他用不了筷子,活该他吃不着。干出那些缺德事情,这点报应都是轻的!
但恐怕就连姜素莹自己都没认识到,她这气鼓鼓的报复,来得太过天真与善良了。
廖海平放下杯盏,看姜素莹吃的生龙活虎,眼里漾出一点难言的温柔。他默默把自己面前的那盘也推了过去,供她大快朵颐。
横竖饺子管够,只要她肯留下就成。
姜素莹找到了这条不算畅通的发泄途径,一直吃到酒足饭饱、把春红凉拌的素什锦都打扫干净,才堪堪停了下来。
小小一个身板,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也算是个奇迹了。
“二爷饿一饿也好,清理一下身体的浊气,有助于伤口愈合。”最后姜素莹把筷子一撂,十分大胆的说。
可见人的胆量和胃一样,都是会被食物撑肥的。
廖海平听了如此出格的言论,反倒赞同的点了点头。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认为姜素莹果真是聪明的,一语中的。
哪怕对着姜素莹的冲撞,年夜饭一口没吃进去、只看见了光秃秃的盘子,他依旧觉得满意。
因为无论是吃饺子、去关外祭祖,还是吞下两颗粘掉牙的灶糖,都远不如眼下他和姜素莹这一点共处的时光来的惬意。这惬意好像一粒石子,投进湖里,让沉寂已久的灵魂泛起涟漪。
可见这一枪挨得真不冤,至少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说来也怪异,屋里这两位一个出了口恶气,一个得着了心里那一丁点甜。彼此都踩中了痒处,再开启一段闲聊,就算不上多么过分了。
“你手上怎么了?”廖海平温声问,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姜素莹的掌心。
他观察对方有一阵子,发现姜素莹手上长出一串小疙瘩。她本就生的白,越发显出那疙瘩红得触目惊心。
姜素莹不自觉的挠了两把:“太chao,起了疹子。”
“上海气候确实不好,要是过不惯,不如换个地方。”
“能换到哪儿去?”姜素莹喝了口茶,话音里不自觉带了些讽刺,“难不成到天津?哦对了,我忘了——二爷把天津搞得天翻地覆,连家都回不去!”
她说完突然有些心悸,因为刚刚自己得意忘形,这话属实有些过了。廖海平虽然落下残疾,但要是一怒之下暴起,也是不好受的,那真是平白惹了一身腥。